仿佛看出青青在想什么,迦兰烨若淡淡一笑,道:“陆姑娘,眉已恢复武功,若我想杀你,只怕你们三个今日走不出大光明宫。你们如今还活着,就是我的诚意了。我不想杀你。”
青青沉默片刻,缓缓道:“迦兰教主的心中,可还有昔年初心?”
迦兰烨若一笑,眼神看向窗棂,神思纷飞,神情也变得极动人。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回目光,看着青青道:“我从未改变过。”
青青道:“那好,我想进入罗庭的军中,你可有办法?”
迦兰烨若轻笑道:“你进军中,是想刺杀萨尔哈拉?”
青青道:“两军交战,我在敌军营中刺杀仇敌?”她轻轻一笑,道:“迦兰教主,你想让我死吗?”
迦兰烨若微笑道:“不想。不过你既然敢独身前来,自然要有死去的准备,你怕吗?”
青青笑道:“怕死吗?”她眼神有些渺远,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怕。”
她爱的人,其实并没有几个啊。
唐嗣和唐萱互相照顾,会是彼此的支柱,她不担心。陆远舟与她已近陌路,再见也许就是彼此伤害的时候,她宁可不见。而袁十七……
青青的笑容很温和。
袁十七是她倾慕之人,可他已有家室,纵使他与初锦只是相救与报恩的关系,这么多年共同生活,又育有满儿,怎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袁十七是个耿直的人,他如果选择自己,当然很好。可那势必要让他去对他现在的妻子说出和离二字,在大周,即使是和离的女子,也会被人瞧不起,无法抬头做人。
他将会伤到初锦。
从而伤到他自己。
青青想,其实袁十七和她根本不是一类的人,她冷漠阴狠,他却温和善良。
她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让他陷入愧疚与自责之中呢?
那样得来的幸福,真的会幸福吗?
不。
背负一生的亏欠,袁十七不会忘掉。
那么,如果他选择的是放弃呢?
青青想,其实放弃了也很好,至少他能好好地活着,过平静日子。
青青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
纤细,白皙,保养得当的指甲范着粉色的光泽。
可是这双手,却是杀人无数。
青青笑了笑,道:“我无所留恋,所以不怕死。你呢?”
迦兰烨若看了她一会儿,笑了,轻声道:“我也不怕。”
青青道:“那么,迦兰教主敢不敢和我赌这一次呢?”
迦兰烨若笑道:“赌什么?”
青青笑道:“赌我能不能杀了萨尔哈拉。”
迦兰烨若看着青青,好一会儿,突然大笑一声,好半晌才止住笑,道:“陆姑娘,你根本没想要杀萨尔哈拉。”
青青展颜一笑,道:“迦兰教主何出此言?”
迦兰烨若笑道:“你既能找到大光明宫,自然也该知道萨尔哈拉不在这里。那么,你来这里有何用处呢?你要杀的是谁?”
青青笑道:“顾摧城。”
迦兰烨若鹰隼一般的厉目之中闪过一丝惊异,道:“你要杀他?”
青青点点头:“对。”
迦兰烨若道:“顾摧城此人,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武艺不弱,又有精兵护身,你要杀他,并不容易。”
青青淡淡一笑:“容易不容易,就是我的事了。”
迦兰烨若沉吟片刻,道:“我若助你杀了他,你能给我什么?”
青青道:“我以为,我把水护法救了,就已经是给你的回报了。当然,如果迦兰教主觉得不够,我可以再帮你救几个人。”
迦兰烨若笑了一声,道:“不错,若你不救下眉,我也没有机会和你合作。”
青青笑道:“那么,迦兰教主愿意与我合作了?”
迦兰烨若轻轻颔首:“我愿意。”
青青道:“迦兰教主现在还能调动多少人手?”
迦兰烨若道:“那些别萨尔哈拉引诱的,不过是一些被世俗和诱惑迷乱双眼的不忠之人。真正将明尊当做信仰的弟子,从未有过背弃。”
青青道:“迦兰教主有办法把人安排到顾摧城的身边吗?”
迦兰烨若点点头:“有。”
青青道:“那好,我需要迦兰教主为我安排,让我能进入罗庭军营,能看到顾摧城。”
迦兰烨若道:“好。但是,杀人的名号,不能落在明教的头上。”
青青轻笑道:“若萨尔哈拉仍然是明教弟子,我也无计可施。”
迦兰烨若道:“他谋逆犯上,又私自带领弟子参与朝堂争夺,一再触犯教规,早已不能算做明教弟子。”
青青笑道:“可是只要迦兰教主一日没有对外公布,他就一日仍是明教弟子,不是吗?”
迦兰烨若淡淡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若当真能近身顾摧城,我自然会逐他出教。”
青青看着他,道:“我这个人做事喜欢把丑话说在前面,迦兰教主现在已有武艺高强的水护法在侧,我不过是个寻常江湖女儿家,不是水护法的对手。若迦兰教主违背盟约,我要找谁来诉这个苦?”
迦兰烨若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道:“我是明尊之子,我以明尊之名立誓,绝不做有违誓言之事,如若有违,定入阿鼻地狱,永世不能超脱。”
他的眼神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道:“作为回报,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
青青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冷,道:“迦兰教主不必担心,我不是我母亲,我只会好好活下去,用尽全力地好好活下去。”她的眼神阴冷,“我绝对不会放弃。”
迦兰烨若目不转睛地看着青青,那眼神,是缅怀,是释然,也是愧疚。
青青没有理会那目光,撕下衣衫下摆,低头替二十二包扎伤口。
静了一会儿,迦兰烨若突然道:“你和我之间,也会有一场厮杀吧?”
青青没有回头,手中不停地道:“迦兰教主觉得呢?”
迦兰烨若淡淡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放过我,我等你来,一决生死。”
青青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利刃一般,转瞬即逝。
罗庭边境,叶城之外。
号称百万雄兵的罗庭大营中,一人在中军帐里踱步。
他的个子很高,带着银色的面具,瞧不见容貌,一头白发未束,颇有谪仙之气。
这人正是被罗庭人奉为半神之身的罗庭大军督军,顾摧城。
此刻的顾摧城,并不像平日那般飘逸洒脱,反而有几分紧张不安。
两个时辰之前,他接到了一封密信,他的故人,提醒他那个武艺高强的女孩早在十日之前就离开了大周都城郎熙城,不知踪迹。以那人的了解,她不会看着这场战争威胁到秦家军。所以,他要提防来自她的袭击。
他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可从各方听到她的消息已足以了解她。那是个很早就经历过生死的孩子,因为早熟而聪敏,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多了几分心机,再加上高强的武艺,她不好对付。
尤其是,如果这个提醒来自抚养她长大的师父。
顾摧城在想,他要怎么才能防得住青青。
闭门不出当然是个好方法,可大周太子带领五十万大军增援,两军人数相差无几,望乡关又易守难攻,罗庭的优势快要消失。这个时候,他若再闭门不出,只会影响士气,让这次战争无功而返。
不,他不能躲起来。
这场战争,必须继续打下去。
那么,他就要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防止青青接近他。
他的身边都是罗庭军中的人,他有把握这些人和青青没有关系。
可是,明教的人呢?
提起明教,顾摧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喜之色。
萨尔哈拉野心勃勃,罗庭皇帝也十分推崇他的扩张言论,可顾摧城知道,那些扩张的计划一旦施行起来,势必劳民伤财,引起怨声载道,加剧民间矛盾。
他也曾向罗庭皇帝提出这个想法,但萨尔哈拉信誓旦旦,让罗庭皇帝没有采纳他的谏言。
顾摧城面上带了鄙夷之色。
若萨尔哈拉当真如此厉害,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也未见他做出多少事情来?
顾摧城觉得,萨尔哈拉其实就是个骗子。
也因为这样,他对萨尔哈拉这次参战十分不满。
一个篡位的武夫,带着一群脑子有病的信徒,来参与朝堂之事,还想在军中分一杯羹,简直是痴人说梦。
此战虽不利,但总归在此之后,能让萨尔哈拉知道行军打仗的事并非他所想那样容易,从而把伸得太长的手收回去。
这时,有人在军账外道:“祭司大人,小人来给您送午饭了。”
顾摧城嗯了一声,那亲兵便端着午饭走了进来。他给顾摧城摆好碗筷,又拿了一支银筷试了试,让顾摧城看了之后才起身退下。
看着那仍旧光亮如新的银筷,顾摧城突然道:“从今日起,本座身边,只许你们几个靠近,其他人一旦有此意图,杀无赦。”
亲兵应了一声,问道:“祭司大人是发现什么人了吗?”
顾摧城淡淡道:“夜观星象,有七杀命格之人已入世。七杀命格奇异,杀伐深重,本座心中有所感,只怕七杀已在本座附近。”
亲兵一惊:“祭司大人?那小人带人把周围的人清理一遍?”
顾摧城摇摇头,道:“拥有七杀之命的人,如何是你能撼动的?不必去送死。比起这个,本座更想知道,他为何要来找本座。”
亲兵的眼神有点愣愣的:“祭司大人……”
顾摧城一拂袖,道:“你不必担心,只管按本座所说去做就是。”
亲兵忙应了一声,而后退下。
顾摧城看着那些饭菜,好半晌都没有动作。
青青的七杀命格是真的,但他与陆晋舸相识已久,早已不信命数之时。他想,若青青真的想杀他,总要靠近他才行。他也不是弱者,只要距离足够,她根本没有杀他的机会。
第三日凌晨,大周军队突然偷袭。
密密麻麻的兵将骑着战马,在军旗的引领之下奔向罗庭右翼军队。火光明明灭灭地照在人的脸上,把人的模样拉长又缩短,让那些黑甲遮面的兵将们看着如青面獠牙的魔鬼,在夜最深的时候,肆虐在人间。
领军的是秦晋安。他长身立马,一身黑甲带着血腥与寒意,让他温润的面容变得肃杀。他的战刀一抬,指向罗庭右翼中军帐,大声道:“杀!”随即便冲向敌人。
秦家军毫不迟疑跟在他的身后。
马蹄踏破夜的静谧。
罗庭右翼军队有那么一会儿的混乱,似乎是军营里也出了点事,让他们的主将没有应对的时间,因此外边缘的兵卒在秦家铁骑快速的进攻之下,死伤惨重。
不过,也只有那么片刻的功夫,罗庭右翼军便反应过来,重甲兵手执盾斧护在外围,阻挡铁骑的脚步。他们用绊马索和特制的长戟攻击战马,让那些战马跌倒,受伤,从而把马背上的士兵抛下。
落马的士兵没有迟疑,就地一滚躲过马蹄,而后反手一刀,砍翻一个追杀过来的敌人。然而很快,他就被围剿上来的罗庭士兵刺穿了胸膛。
后面赶来的兵将救人不及,怒吼一声,一枪挑落了敌方士兵的人头。
两军步兵的厮杀,就此展开。
此时,罗庭箭阵也已架起。一支支点燃了的火箭,随时可能奔袭而来。
但就在这时,另一支铁骑,犹如一把利刃,横空劈向罗庭右翼军的中部。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仿佛从天而降,十几万的兵将有如天神下凡,带着厮杀与屠戮,蛮横地卷入战局,用手中战刀与长枪,把整个夜幕都用鲜血点燃。
这一支铁骑,正是袁家军。
袁十七领头,在秦家军与罗庭右翼军厮杀的时候,绕山而行,从崎岖之地强行开了一条路出来,这才有了这一次的突袭。
他们的人数比罗庭还是差了一些,正面拼杀伤亡太过惨重,凌轩也不会眼看着手中的兵卒做无必要的牺牲。
故而,他们要主动出击。
这日,探马来报,说罗庭大军欲休整一日。凌轩知道机不可失,连日商议之后,定下今日的夜袭。
袁十七的长枪在微寒的夜色中泛着森然,枪头上的血还温热,又已刺入另一个人的胸膛。他的身后,有袁家从军弟子,更多的确是他从军多年结识的生死兄弟。这些人,毫不质疑他的决定,没有任何迟疑地跟着他站在最危险的地方,应对最凶悍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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