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袁十七带上初锦给他准备好的包裹和干粮，叮嘱两个儿子要听话，拜别了老父亲，又匆匆赶到万花楼，却得知青青一行昨夜已连夜离开。他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耽搁一路快马疾驰向郎熙城飞奔而去，待他回到郎熙时，已是十一月上旬。

　　东宫，书房。

　　凌轩自上次遇袭落水之后不过月余，身子还未完全将养好，因而尚未降雪，东宫的书房已点起火盆。他锦衣貂裘，手中捧着一个手捂，微微沉思。

　　袁十七看了好半日，才把手中的折子送回桌案上。

　　凌轩笑了一下，道：“你怎么看？”

　　袁十七道：“四殿下的人下手倒是快。”

　　凌轩道：“做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快？若当真被人找到证据，老四除非举兵造反，否则帝位此生都再无可能，他自然小心。”

　　袁十七低声道：“没想到朝中竟有如此多的人会选择沉默，有些还是主子提拔上来的。”

　　凌轩的神色很淡：“人都有私心，此时朝局对我不利，他们又怎会因为当年的恩情而站在我这边？不投井落石就是对得起良心了。”

　　袁十七握紧拳头：“主子，如今要怎么做？”

　　凌轩道：“十七，我急着让你回来有两件事。第一，你去一趟崇州，找驻军将军薛光吉，让他调动荆城、丰城和三安城三地兵马，把滦阳城、新安城围住，挨家挨户盘查。”

　　袁十七道：“查四殿下的罪证吗？”

　　凌轩道：“罪证是查不到的，老四的人若连这点都处理不好，早就被处死了。雁过留影，我不信蛛丝马迹都没有。”

　　袁十七沉思片刻，道：“四殿下调动的兵马现在大概已经查不到了，不过他用过江湖人，江湖人做事和军中的人不一样，他们即使刻意掩盖自己的行踪，终究力有不及，相较之下更容易些。”

　　凌轩道：“好，就按你说的办。若需要江湖上的力量，你尽管去用。一定要知道老四是怎么得到我的行踪的，否则下一次，我们还是很被动。”他的眼神有些冷，“我身边有内鬼，不除掉，我心难安。”

　　袁十七单膝跪下行礼：“属下领命。”

　　凌轩微微颔首，道：“第二件事，你联络一下那位陆姑娘，不管用什么法子，请她务必来京都一趟。”

　　袁十七诧异了一下：“主子，陆姑娘病了。属下离开项城时她还在养伤，不知这时是否能长时间赶路。”

　　凌轩的神色有些担忧：“病得重吗？怎么病的？”

　　袁十七不敢说实话，只道：“陆姑娘常居南方，一时不适应梧州的寒冷，因而病了。属下在项城时，陆姑娘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弱了，需要好好将养。”

　　凌轩的手指在手捂上摩挲几下，心中轻叹一声，道：“既如此，陆姑娘又是习武之人，想来问题不大。你去安排吧。”

　　袁十七领命，到底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主子找她有事？她不过是个闲散的江湖人。”

　　凌轩微微笑了：“江湖人？十七，你小看她了。”他从桌案上拣起一个折子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袁十七一目十行地把手中的折子看完了，震惊地看着凌轩：“这……”

　　凌轩苦笑道：“没想到吧？我原也只是觉得她的容貌有些熟悉，便让人查了查。谁能猜到她竟是已故秦老元帅的亲外孙女，也是萧相的嫡女呢？”

　　袁十七仍震慑于那份折子里的内容，一时说不出话。

　　陆易青，师从江湖侠客陆远舟，自幼修习武艺。年幼时曾在南国暂居，回到大周后开始游历江湖。虽为游侠，然未闻侠义之为。喜声乐，偶扮男装出入风月场。与天澜山庄几位当家关系亲密，似与杀手楼高层有联系，关系不明。其生母重伤产女后亡故，为陆远舟收养。

　　这些都是对青青的调查，袁十七虽不全知道，却也不觉诧异。而在这一段的后面，才是让他惊骇的东西。

　　生母郎熙口音，容色过人，曾出现于罗庭，南国，狷腾，后在郎熙失去踪迹。疑似秦暮英嫡女。

　　最后附上了一副小画，旁边注解秦氏。那画上的人一眼看去与青青神似，细细看后，才会发现五官虽不是一模一样，却很相似。

　　袁十七握紧了手中的折子，指节用力到发白。

　　已故秦老元帅秦暮英只有一女，当年容色极盛名满京都，后嫁予其时还未称相的当今丞相萧承泽为妻。婚后几年，秦大小姐因病故去，并未留下子嗣。三年后萧相续娶白家女为继室，如今妻妾一共育有二子一女。夫妻举案齐眉，妻妾相处融洽，堪称是一段佳话。而那位早逝的秦大小姐，早已湮没在时光之中。若非看到这个折子，袁十七也已想不起这位曾经名动天下的女子。

　　而青青，竟是她的女儿？

　　凌轩看着袁十七震惊的神色，没有催促，只是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好半晌，袁十七才重新开了口：“主子，陆姑娘在外长大，对京中事并不熟悉……不知她是否能帮主子把事情做好。”

　　凌轩倦然道：“十七，我也不想把那孩子卷进来。可你也看见了，萧相态度不明，老四和闵王叔都想拉拢他，金银财宝古玩字画不断，他们为此不惜牺牲封地百姓的利益甚至生命。萧承泽是文官的翘楚，若当真选了他们，我的处境会很艰难。这个时候，陆姑娘一个人，就可以把萧承泽和他们永远隔开。”

　　袁十七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秦大将军是主子的人，他的嫡亲外甥女是萧相的嫡女，会提醒很多人萧家和秦家的姻亲关系。”

　　凌轩苦笑着颔首：“其实秦绍勋并不是我的人，只是他忠君为民，断不会做出结党营私之事，这才让我放心用他。萧承泽和他却不一样，他是个赌徒。我不信他。萧承泽可以不站在我这边，但我要保证他也不能站在老四他们那一边。”

　　不费一兵一卒，用一个小女孩就能平息一场可能发生的冲突，于情于理，袁十七认为凌轩都没有错。

　　可是，想到那个总着青色的姑娘眨巴着大眼睛说不想卷入朝堂时的期盼，袁十七第一次觉得不想遵从凌轩的命令。

　　他不想伤了那个孩子。

　　凌轩陪着沉默良久，起身走到他身边，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声音低得如同叹息：“社稷为重。”

　　这四个字，足以让所有人都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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