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十七正在杀敌,远远看见两人同骑疾驰而来,余光瞥了一眼,见是罗庭士兵,也没多想。直到又砍翻一个敌军,袁十七才突然意识到,那两个人是谁。
他蓦地转头,便看到青青一身是血地倒在二十二怀里,无声无息,惨白的面色上带着刺眼的血色,仿佛一个娃娃,毫无生气。
那一瞬间,袁十七脑中一片空白。
青青?
那个女孩,受伤了?
伤得很重?
她还活着吗?
只这一个念头,就让袁十七心口猛地一痛,仿佛被人当胸狠狠踹了一脚。
多年征战的本能让他即使神思没有转动,手中战刀仍然不停,将敌兵斩了一个又一个,没有让人看出袁大将军此时内心的惊惶。
没有人知道,袁十七现在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张拼杀,然后守在他的小姑娘身边,看着她的小姑娘安然无恙。
二十二伤势也不轻,但他咬牙忍着,任凭血随着骏马疾奔洒了一地。
他想着他自己可以死,但是青青得活下来。她是那么出尘,那么绝艳,不该陨落在这血腥的战场之上。
青青在他怀里昏过去的时候,他只觉得血液倒流,整个人脑中一片冰凉。
他胡乱地抱紧那快要滑落的女子,感觉到掌下她的心跳强健有力,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也看到了战马之上的勇武将军。
只一眼,二十二就知道青青为什么会昏过去了。
那个高大威猛的男子,战场上凶狠无比的将军,即使控制着自己没有策马近前来,手中拼杀不停,他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眼光。
断断续续的,却一直没有停下过,从遥远的地方,投过来,到他的怀里,到那个昏倒的女子身上。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不由自主的关切,难怪青青撑了一路,却在见到他的瞬间就昏了过去。
二十二突然苦笑一声,这个女子,人前永远是坚强而倔强的样子,却只会在她信任的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二十二没有再让自己想下去,一边砍杀围过来的敌人,一边策马奔向袁十七。
袁十七没有让他靠近,高声喊道:“带她回营!”
说着抛过来一块令牌。
二十二勒马停下,扬手接下令牌,调转马头后策马狂奔。
他们都知道,青青现在需要的是大夫。
青青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那时,她住在苍云山附近的一座小山上。那座小山不高,也没有险峻的景色,可每当落日余晖隔着苍云山落下时,总会把整个山头涂满金色。
那座小山也因此得了当地人的命名,叫做栖霞山。
青青小时候就在栖霞山的半山腰上住着。
那里有一个很小的庭院,胖嬷嬷养了一只小黄狗,聪明又忠心,每天都摇着尾巴,走在抱着青青的嬷嬷前面,给她们打前锋。如果有太吵的小动物,它会一溜烟冲过去把它们吓跑,只是因为它知道嬷嬷抱着的小娃娃在睡觉。
青青记事很早,说话还说不好,就已经隐约记得师父的模样。他那时很年轻,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忧郁之色,明明是很冷淡的人,却最爱用温柔的大手抱起她,把她圈在怀抱里,轻轻地颠着,看她在他的怀里咯咯笑。
青青依稀记得,师父的笑声很低沉,伴着她的笑,一起传出去很远。
栖霞山的晚霞永远都很美,师父抱着她,在夕阳余晖下,久久站着。
青青想要上前去,抚平师父眉宇间的忧色。
然而不知怎么一变,青青已不在栖霞山,而是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宅院里。
青青不喜欢这里,她知道这是哪里。
南国王都,陆家大宅。
师父曾带她来这里,本想着把她养在陆家,却带来了许多麻烦,她也差一点被陆家的阴私手段害了。
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纵横交错,暗沉沉的颜色是青青忘不了的记忆。
师父抱着她,淡淡地看着那个一头白发的人。
那个人抬起头,却不是顾摧城,而是陆晋舸。
青青看到了一头白发的陆晋舸,对她笑了一下。
冰冷刺骨的笑容。
青青猛地惊醒,身子一震。
一双温润的手从一旁伸出,一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陆姑娘?”
青青惊魂未定,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随即便被猛然侵袭而来的疼痛击倒,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凌轩面带焦虑之色,忙道:“陆姑娘,你伤势很重,不要剧烈动作。”然后扭头对帐子外面喊了一句:“军医,进来。”
一名有些年岁的军医忙背着药箱走了进来,给凌轩行了一礼,又要给青青行礼,被凌轩拦下了:“你给萧大小姐诊治一下。”
军医先前便已给青青看过脉,这会儿坐在床榻边的小凳上,搭着青青的手腕按了好一会儿,才道:“萧大小姐受了些伤,不过都是些外伤,除了肩头这一处箭伤太深之外,其余地方都还好。萧大小姐有武艺傍身,底子较常人好了许多,只要好好调养,以后必不会留下后患。”他又问青青:“萧大小姐可觉得身子哪里不适?”
青青粗略地运转一轮真气,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有些累,别的无碍。”
军医道:“萧大小姐拼杀一夜,体力耗得有些多了,歇息两日便好。”
青青点点头,笑了一下:“多谢大人。”
军医忙拱手道:“小人不敢当。小人给萧大小姐开个方子,萧大小姐按着方子吃,回京之后若能让太医院的晏太医再细细诊治一番,想必效果更好。”
凌轩松了一口气,道:“你去开方子吧。”
等军医退出帐子后,凌轩才把按着青青的手收回,问道:“你还好吗?”
青青笑了一下:“一点皮肉伤,无事。”
凌轩把被褥给她垫在身后,小心地避开伤处,让她倚得舒服一些。
青青看着凌轩,道:“三十呢?我让他给你带了口信来。”
凌轩道:“他回来了,口信我也收到了。”
青青垂下眼睛,好半晌,才问道:“你不信我?”
凌轩摇摇头,道:“即使相信你,我这时也不可能把这里的驻军调往北境。”
青青道:“但是,北境无防备,若南国当真要攻城,我们能挡得住吗?”
凌轩道:“我相信李将军。”顿了顿,他又道,“李将军有紧急时可自行调兵的特旨,若有需要,她会调动东北的驻军。你不要担心。”
青青又沉默半晌,缓缓道:“陆晋舸非同寻常,你小心为妙。”
凌轩也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允准天澜山庄派精锐弟子北上,协助李将军守城。”
青青重复道:“天澜山庄?”
凌轩点点头:“我听闻天澜山庄许多年来都在发出江湖令,惩恶扬善,维护大周武林的公允与正义。”
青青点头:“是,我自己也接过江湖令。”
凌轩道:“天澜山庄执掌武林,称霸一方,又素有侠义之名。他们庄主曾给我来过信函,想要为朝廷做出些贡献。”
青青道:“所以,你现在让他们去了。”
凌轩笑了一下:“楚歌此人,我也有些了解。他既不是爱说大话之人,那么,他敢给我来信,便是有些把握。若我所料未错,他的门人弟子中,一定有将帅之才。”他看着青青,道,“战事紧急,我没有太多选择。”
青青道:“我明白。”
凌轩若调了望乡关的兵将北上,那么即使罗庭军中生乱,萨尔哈拉这个野心之辈,也一定不会放过此次立下大功的机会。到时大周军队被罗庭与南国两面夹击,腹背受敌,极为被动。
为今之计,唯有将罗庭大军逼退,同时调派别处的驻军前去回雁关增援,方能保证大周两处边境的平稳。
这个道理,青青懂,凌轩也懂。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凌轩先开了口:“你在罗庭军中,做了什么,竟能让萨尔哈拉倒戈?”
青青笑了:“我想办法进了军营,不过发现没有机会靠近顾摧城。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刺杀上,就让二十二找了你的人,让他们在军营里制造混乱,同时给萨尔哈拉传递一些错误的信息,让萨尔哈拉觉得有机可乘。”她微微一笑,道,“毕竟,他和顾摧城之间,一直都是他落于下风啊。”
说到这里,青青突然想到了:“二十二和三十呢?”
凌轩笑一下,道:“二十二自责没有保护好你,在帐子外面跪着呢。三十也在旁边。”
青青无语,道:“让他们起来吧。”
凌轩笑道:“他们的奴籍我已经转给你了,现在他们是你的奴才,我的话可不好使。”
青青送他一记白眼:“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口成旨,谁敢不从?殿下可不要折煞民女。”
凌轩笑道:“暗卫只认一个主子,我现在当真命令不了他们了。”
青青抬手揉了下额头,牵动伤口,疼得丝了一声。
凌轩忙拉住她的手腕,道:“你背上伤的不少,不要乱动。”
青青把手放下,道:“你让他们两个进来吧,就说是我说的。”
凌轩点点头,笑着对外面喊了一句:“你们两个,陆姑娘让你们两个进来,快点。”
帐子一掀,二十二和三十大步走了进来。
两人给凌轩行了一礼,然后扑通一声跪在青青面前,低着头道:“奴才无能,让主子受伤了,请主子责罚。”
青青笑道:“不是说了吗?你们立下功来,就是自由身了,还自称什么奴才?快起来吧。以后我们就以朋友相称好了。这次三十消息传得及时,二十二护卫得当,我觉得很好,谢谢你们。”
三十白皙的脸涨红了,小声喏喏着不知说些什么。
二十二面色还正常,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青青,道:“小人分内之事,不敢当陆姑娘这句夸奖。”
凌轩插嘴道:“她姓萧。”
二十二怔了一下,他跟着这位主子叫的,原来不对吗?
青青笑道:“没事,横竖两个名字都是我的,叫什么都可以。”她又笑着对二十二道,“你们两个也要给自己想个名字了,当时我问你们你们说要完成任务,现在任务完成了,好好想一想吧,二十二和三十,都是过去式了。”
三十挠挠头,他不知道啊,他叫了十几年的三十了,连爹娘叫什么都不知道,他该叫什么啊?
二十二微微抿唇,微黑的面上带着一点紧张的神色,道:“萧……萧姑娘可以帮我们起名吗?”
凌轩瞥了二十二一眼,没有说话。
三十挠挠头,道:“是啊,萧姑娘,奴……小人学问不深,想不出好名字来。”
青青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名字哪有好不好的?想一个你自己喜欢的就是。”
三十想了一下,道:“小人没有姓啊。”
青青笑道:“你若愿意,我可以……”她没有说完,抿唇一笑,给两名暗卫使了个眼色,道,“我们以后再说,不告诉他。”
凌轩一怔,这还要瞒着他啊?
青青笑道:“让你这个学问人不肯出力,就不告诉你。”
凌轩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让两名暗卫退下了,对青青道:“你休息一会儿吧,有事等你休养两日再说。”
青青顺势躺下,刚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了,道:“陆晋舸是我师父。”
凌轩没有意外,给她盖好被子,道:“这重要吗?”
青青看着他清贵的面容,笑了一下:“我小的时候,在他家里见过顾摧城。”她的声音有点冷,道,“那时我也不过一岁,只是记事早,顾摧城又变化不大,这才一眼认出。”
凌轩看着青青,轻声道:“不要说了。”
青青没有理睬他,转开了眼神,神色有些茫然,道:“他知道我会杀他,一定是我师父告诉他的。”她闭上了眼睛,强行把那一滴泪水锁在眼眶里,不肯落下,“我只是没想到,他上次说的,自此再无关联,竟是真的。”
话说至此,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凌轩俯下身子,轻轻抹去她眼角的一点水痕,轻声道:“陆姑娘,我出去了,如果哭出来能好一点,你就哭吧,没有人会看见的。”
说完,他真的转身就离开帐子,还吩咐账外的人不许任何人靠近。
青青缩在被子里,紧紧闭着双眼,慢慢蜷缩起来,任凭背后的伤口撕扯着,把自己抱起来。
仿佛,这样的皮肉疼痛,可以减弱锥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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