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喝了几口米汤,才躺下,便听到屋外有喧闹之声。山间寂静,马嘶人声,混成一片,让元夕格外好奇。
小红气喘吁吁地奔进来,喜出望外地说到:“女郎,城里来了好多人,车上装了好多东西。”
元夕想:不会是荷叶,刘叔都来了吧。
正出神,已听见荷叶哭喊:“女郎在哪儿?”,吴妪斥责之声:“女郎尚好,你却哭成这般做什么?”荷叶抽泣。
须臾,吴妪带荷叶进来,荷叶上前行礼。元夕道:“我病得厉害,不必进来看我,若是过了病气可就糟了。”
荷叶闻言心里更是难受,又不敢大声哭泣,泪珠子却止不住得掉。
吴妪道:“女郎新婚,大喜的日子,理应高高兴兴才好,都别苦着脸了!”于是说起新鲜事儿来:玄凝之昨日便派了人去精诚堂通知成亲冲喜之事,并派了辆驴车专门运送要发送的喜钱和喜饼;荷叶诸人停了米糕铺子的买卖,连夜做了糕饼,早上城门一开,便出城直奔而来。隔壁刘府听闻此事,刘夫人自是急着要来探望,被刘叔诸人劝说后,答应过些日子再来;人虽没来却备了厚礼以贺喜。现在前院,满院子的人,都是来领喜钱喜饼的。
元夕听了一会,虽也欢喜,却精神不济,实在难以维持,便叫众人也去休息,自己喝了药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近午时,玄凝之睡在小榻上。元夕见他不及旧日丰神俊朗,暗道:在古代生病真是件可怕的事,没有西药退烧抗惊厥,没有检查手段,这次病好后一定好好保养,不能再这样害人害己。
小红带了一女童进来,见元夕醒着,叫女童上前行礼,说道:“这是佃户郑家的来弟。比我小两岁,如今十岁了,因家中女儿太多,想求女郎给口饭吃。”
元夕诧异道:“有十岁了?你有十二了?”细看过去,二人都明显营养不良,不似这个年龄。
压下使用童工的不安,元夕道:“这么小,就出来,能做哪些事?”
来弟一听就急了,伏地恳求道:“我什么都会做的,洗衣做饭,放羊,割草,带小妹妹,女郎收下我吧!”
“错!什么我,我,我的,要说奴婢。”小红模仿着吴妪的口吻说道。
玄凝之忍不住扑哧一笑,元夕歉然:“把你吵醒了。”
玄凝之道:“闭目养神,没睡!招弟是我让带来的,她家里生了六个女孩儿,死了两个,如今还有四个,想都卖了,生养个弟弟出来,正好我听庄头说了这事,又见还算机灵,就叫送来。”
元夕作为独生子女,听完后,第一反应是啧啧赞叹:“真能生养啊!”忽然想起来这话不妥,干笑两下道:“好,留下吧。正好荷叶在呢,让荷叶找几件衣裳给两人换上。等过些日,我好了,带你们去做新衣。”
小红二人激动不已,心道:留下可以吃饱饭已很满意了,还可以有新衣穿,这辈子还没穿过新衣呢!心怀感激地叩头拜谢。
元夕觉得体温又上来了,心里明白,是典型的稽留热,只能靠退烧药,药性一过,体温还会卷土重来。对玄凝之道:“阿凝,叫人烧水吧,我进去泡泡,总是吃药,出汗太多,有些受不住。”见小红带了来弟去烧水,屋内没别人,又道:“阿凝,你别担心,我估计最多还有四天便会好,快的话还有一两日。汤药一日三次,少了也不行。”
玄凝之面色沉重,强笑道:“好,我还等着陪你游清溪呢!”
元夕沉沉睡去。醒来时发觉睡了一个时辰,荷叶轻手轻脚给自己换了身衣裳;自嘲过上了猪的生活,啥事都有人代劳。过了一会儿,喝了药,见玄凝之拿了一床大被子把自己包起来,问道:“这是要做什么,我不冷。”
荷叶道:“郎君要给女郎换间屋子住,说这里要细细的打扫,开窗换气,再燃了艾叶苍术熏。之前,奴婢见识浅,都不知道郎君是有医术在身的。”
玄凝之笑道:“怎么被你一说,好像我是那七叶谷出来的。”
众人都笑了。
元夕被玄凝之抱进西厢房,一进屋,就闻到淡淡的艾叶清香。
元夕问道:“是刘叔来了吗?”
玄凝之道:“在外院呢,如今你不便相见,我让吴妪去了。刘叔带了不少好药,这艾叶苍术就是他炮制了带来的。”
元夕睡在床上,药性发作,开始出汗。玄凝之削了一只梨,切片,石碗中捣了,净手,用纱布滤渣,滤出的梨汁用麦管给元夕吸着喝。
来弟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一只梨,还能吃出这般花样来!那布片又是什么织的,轻薄像蜻蜓的翅膀!
玄凝之见了,说道:“你刚来,不着急伺候女郎,只管每日用水,煎药,收拾被褥,洗洗衣裳,就行了。只是记住:女郎每日要沐浴,即便天寒,也要隔日沐浴。”
来弟脱口而出:“那得费多少水?多少柴?”
玄凝之笑了:“那些不必操心,更别省胰子,若是不洗干净,女郎就生气了。”
来弟赶紧应了。
元夕并未睡着,闭着眼睛听了,有些好笑,又感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是上小学的年纪就出来工作了;想到正是生长发育,容易饿的年纪,叫玄凝之拿了荷叶带来的糕饼给她吃。
过了一阵子,元夕出了身汗,见荷叶拿了桔子进来,便说要吃。
来弟见了,赶紧洗手剥桔子,剥好后,放入石碗。
元夕道:“这是做什么?”
来弟涨红了答道:“刚才那梨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玄凝之笑起来说道:“不错,不错!”
元夕也笑道:“举一反三呢!把她买下吧!”
来弟得偿所愿,感激得不行,伏地叩头,称谢不止。荷叶故意道:“哎呦,有人要抢我的活计了。”来弟抬起身,红着脸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众人大笑,元夕没力气,只能看着别人笑。
元夕果然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又烧了两日,其间偶尔会说一些奇怪的话,诸人听了玄凝之的,认为是说胡话,都没放在心上。
这一病,元夕元气大伤,又在床上躺了数日,实在不耐,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玄凝之怕元夕又闷出病来,允许天气极好的时候,坐在屋前晒晒太阳。开始的时候,元夕很高兴,看着别人进进出出,在院中忙着各司其职;过了两天就又不高兴了,因为自己不能参与,日子太无聊。
就这样,天气渐凉,元夕好了些,常让小红扶着,溜到前院逛逛;见着前院放着的石磨,院子西侧棚子里养的毛驴,耕牛等物很是稀奇,玄凝之假作不知。
又过了几天,元夕发觉玄凝之常出去,只当是去那新买的山头了,并不在意。这日听得小红说郎君带了刘府的人过来,兴奋地连忙吩咐厨房备菜,自己去前院相迎。
玄凝之带了刘牢之夫妻乘马车过来,元夕与刘夫人许久不见,两人拉着手很是亲热。刘夫人见元夕消瘦不少,送上许多滋补药材给元夕调养。四人又寒暄片刻,元夕便领了刘夫人到后院正房说话。
刘夫人见元夕很有眼色地把人都支了出去,低声道:“元夕可知大司马加封丞相?唉——,城里出大事了,丞相杀了东海王三子及其母。废武陵王及其三子的封号,全家徒至新安。免新蔡王为庶人。又族诛殷涓、庾倩、庾柔。”
元夕垂目,啜了一口菊花茶,并不言语。
刘夫人又轻声长叹道:“建康城内血流成河啊!丞相之心,路人皆知!”
元夕看着那青瓷杯,幽幽说道:“沉樱阿姊,我几乎日日呆在内院,对新蔡王是何人物并不知晓。我只知武陵王虽无文采却有武干。而丞相与颍川庾氏主张不同;与殷涓有私怨。总之都是丝履中那硌脚的砂砾,早晚都得除去。”
刘夫人听得至此,倒抽一口冷气,面色发白地看着元夕。
元夕淡然一笑,接着道:“沉樱阿姊不必担心。世间之事,有因必有果。若说担心,还不如看看我,莫名其妙挡了桓氏的路,吓得如今躲在山中,不敢回家!”说罢调皮地吐吐舌头。
刘夫人苦笑:“是呢,你也真是运气不好!”
元夕想起桓温应该活了六十来岁,却记不得是具体哪年,心中暗恨,早知会和桓氏结怨,怎么着也要记住桓温是哪年病死,仇家有何人了!向刘夫人问道:“丞相有六十了吗?”
刘夫人想了一阵儿,犹犹疑疑地答道:“约莫六旬吧,记得天热的时候办过寿宴。好像说是六十,我家父亲也来信让我备了厚礼送去呢!对了,没错!今年正是耳顺之年!”
元夕闻言,心情舒展了些,嫣然一笑,悄声道:“人活七十古来稀,丞相日夜操劳,只怕古稀很难呢!”
刘夫人只当元夕心有怨愤,私下乱说一气,解恨罢了,笑笑附和,并不当回事。
元夕接着道:“没准啊,不是明年,便是后年!谯国桓氏树敌颇多,到时候准没好下场!”
此时,刘夫人还并不把元夕的话当回事儿;二年后,再回忆起这一日,忽觉元夕真是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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