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兴自那晚就没有露过面。
采薇也不知道县太爷怎么处置得他,反正他是他小妾的爹,也算是老丈人了。
进了白兴的家,采薇站在大门处喊了声,“有人吗?”
堂屋门打开,却是白兴的婆娘匆匆跑出来,有些日子没见,原来白皙丰润的婆娘,变得面如枯槁、形同老妪。
采薇吃一大惊,不知这婆娘是怎么了?
白兴婆娘一见是她,身子往后就是一缩,一双和莲花极其相似的细长丹凤眼顿时瞪圆了,“大,大侄女,你,你怎么来了?”
说话也不似往日那般利索,结结巴巴的。
采薇愣了下,这婆娘平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全然不把村民们放在眼里,这是怎么了?见了她跟避猫鼠儿一样。
“婶,叔在家吗?”她有很多事情要忙,没工夫跟莲花她娘闲唠,只想着赶紧找白兴做正事儿。
“哦,你叔,他,他正躺炕上呢。”莲花她娘极其不自然,看着采薇的眸子也躲躲闪闪的,让采薇大为不解。
“叔这是病了?”采薇顺口问着,迈步就往堂屋走。
“不,哦,是,是病了。”莲花她娘有些语无伦次。
采薇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几步就进了堂屋。
临窗下有一盘大炕,白兴果然躺在上面,哼哼唧唧的,身上盖着一层厚实的棉被,额头上还裹着一圈白布,上头渗着隐隐血迹。
采薇恍然大悟,敢情这不是病了,是被县太爷给打了?
不过看这不能下炕的样儿,被打得还挺厉害的。
县太爷也是个没人性的,好歹这也是他老丈人啊,怎么就下这么狠的手?
怪不得他婆娘见了她有些畏缩呢,想来现在都知道她是成王殿下的人了吧?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让白兴心术不良,和他闺女总想着出点子整治她呢。
“叔,你这不要紧吧?”采薇心情十分爽快地坐在堂屋内的一张椅子上,瞥了一眼白兴,随口问了句。
“你,你怎么来了?”正哼哼唧唧的白兴,听见问话,一侧头看见是采薇,顿时瞳孔一缩,跟见鬼一样。
“我怎么不能来?”采薇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看着白兴,那悠闲自在的模样,颇有几分陆瑛的神态。
白兴只觉得额头上的伤疼得一跳一跳的,火烧火燎,差点儿让他没有哀嚎起来。
“不,不是,大侄女有何贵干啊?”白兴画风一转,跟换了个人一样,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又喝着一旁愣着的婆娘,“还不给大侄女上茶?”
他婆娘木木呆呆地答应一声,就往外头走,却被采薇摆手给制止住了,“罢了,我来是有正事跟叔商量的。”
白兴忙陪笑问,“大侄女,有什么事儿?只要叔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这语气,就跟采薇才是李家村的里正一样。
采薇暗暗压下心内的那股子不适,把这几日大雨冲塌了房屋的事情说了。白兴太过热情,她还真的受不了啊。
末了,她看着白兴郑重其事道,“叔,你也别怪我多管闲事,毕竟大家邻里一场,就当做善事了。由你出面,在村里设个粥棚,再收拾几间屋子,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白兴对采薇的话深表赞同,“大侄女真是观音娘娘下凡,大慈大悲,一定会有好报的。”
采薇不置可否地笑笑,想着白兴这样的铁公鸡怎么好说话了?难道是被打怕了,还是惧怕了她是成王殿下的人的身份?
不过还没等她想通,就听白兴诉起苦来,“大侄女这法子很好,只是目前村里并没有多余的粮食,我家里也就只余下口粮。房子我家里也就有两间闲置的。既然姑娘提议,不如大侄女来想个办法。”
见采薇眼风扫过来,白兴苦巴着一张脸,就差哭了,“叔知道大侄女能干又聪慧,定会想出妥当办法的。你看叔也动不了,这大雨天的也不能四处奔波……”
说来绕去,还是想推卸责任。
采薇算是看透了,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不管挨过多少次打,狗改不了吃屎,这贪婪抠门不负责任的性子一点儿都没有变。
她也不指望白兴能出头了,索性起身就走。
话不相投半句多。
没了白兴,她不信这粥棚子设不了,房间找不到?
回到家里,采薇就拿出自己的积蓄,不过三百多两银子。
反正要进京了,是福是祸谁也说不透。
是福,她就会有万两黄金的赏赐,也不在乎这一点。
是祸,她可能会被赐死,那样,也许就会穿回去。
至于房子,她虽然舍不得,亲手设计的,还没住多久呢。
可这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着又能如何?
她把陈勇叫来,让他拿着这些银子,去镇上的粮铺全都换了粮食。
又带了口信给李汝舟,让他也设个粥棚。凭李家的财力,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第二日,村民们就见采薇带着十个年轻大小伙子,在村头支了一个棚子,垒了一个土灶,坐上一口大锅,熬起粥来。
附近十里八乡的都听说了,那些家里没有隔夜粮砸了房子的人扶老携幼都来了。
采薇实心,那熬粥的米分量很足,熬出来的粥,筷子插下去都不倒。
一连三天,她每日都在村口施粥,又把大魁媳妇等几家房子塌了的村民叫到自家住着,这善名一时就传扬出去。
赵钰很快就听说了,忍不住对身边的王镖头轻笑,“她倒是舍财,这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了?”
王镖头忙陪笑道,“殿下,别说,这姑娘还真是个奇女子!”
“嗯,只可惜本王没有早点儿遇到她,竟让陆老九捷足先登了。”赵钰揉揉眉心,笑得有些阴沉。
第四日上,赵钰忽然带人冒雨送了粮食来,满满的两大车,俱都扇着油纸,丝毫没有见水。
这下子,白兴躺不住了,忙忙地穿戴齐整淋着雨冒出来,来到村头,带着一家老小就跪在赵钰的车驾前,一副感恩戴德涕泗横流的模样。
“王爷,小民替全村的百姓们感谢王爷的大恩大德,下辈子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王爷的大恩!”
其余的村民一见里正都跪了,自然也跟着跪在雨地里。
采薇正在粥棚里同大魁媳妇熬着粥,见了白兴这架势,忍不住嗤之以鼻。这人,责任一点儿都不想担,粮食一点儿不想往外拿,偏喜欢在大人物面前讨好拍马表忠心?
还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哄谁呢?
她愤愤地拿勺子捣着锅底,装没看见成王的车驾。
大魁媳妇扯扯她的袖子,让她跪着,采薇才不听。
这湿漉漉的满地都是泥浆,可惜了她才上身的这套夹袄。
“再捣,这锅就该漏了。”赵钰似笑非笑地走下车架,站在采薇的粥棚下,打趣着。
“我自家的锅,干卿何事?”她心里有气,对这劳什子王爷也没什么好脸。
反正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捉了穆寡妇要挟她进京给皇十三子治病。
眼下她对他还有些用处,他断断不会怪罪她的。有这么个机会,她才懒得奴颜卑膝。
赵钰也不恼,上前夺过她手里的长柄木勺,一边搅着锅里泛着花儿的粥,一边呢喃着,“你一个弱女子,非要干男人做的事儿,就不怕累吗?”
“谁让你们男人睁眼瞎,什么都看不见?”采薇抱着胳膊趁这会儿清闲,索性坐在一边的小马扎上歇着。
“本王这不是送粮食来了?”赵钰竟被她骂得有些心虚,这是他的封地,封地上出了灾情,他不是第一个赶来的,竟然还是听了她的善举才来的。
采薇斜眼瞥了这个身量高挑纤瘦的男人一眼,见他拿着木勺在那儿下意识地搅合着,只觉有些可笑。
他堂堂一个亲王,估计平日也从来都不干这些活儿吧?
“那还不是觉得我一个弱女子出面,有损您王爷的颜面?”采薇想通了自己的结局,对赵钰说话就格外随意,就像跟一个普通身份的男人一样。
赵钰破天荒极其地喜欢这种调调儿,他挑眉看了眼那个坐在小马扎上悠闲地跟他斗嘴的女子,唇角勾勒出一道毫不伪装的笑,“敢情本王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气量狭小的人?”
采薇刚要答一句“可不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再怎么说,人家可是王爷,虽然他几次三番地绑架她又绑架穆寡妇,到头来也没怎么着她们。
她也怕自己说多了得罪他,让他把恨意转嫁到穆寡妇身上,等她进了京之后,他再暗中加害穆寡妇。
是以,她忍住了要说下去的冲动,别过脸,去看那绵绵细雨。
施完粥,赵钰非要去采薇家里看看,美其名曰去看望那些受灾的村民。
采薇只得硬着头皮带他去了。
赵钰只不过和那几个灾民打了个照面,就径直进了采薇屋里。
他从外看到里,又从里看到外,眼中的惊叹无以复加,“穆姑娘果然是个人才,匠心独运,连住处都这么与众不同,怪不得……”
底下的话到了嘴边他又给咽下去了。
怪不得陆老九会喜欢,这话他可不想说。
采薇瞥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说了半截话。
她实在是搞不懂,这男人怎么对一个女子的闺房这么感兴趣,接连看了好几遍,还意犹未尽。
身为一个王爷,她就不信他没见过女人没看过人家的闺房?
不过现在她没心情跟他斗嘴,毕竟外头还有好多灾民听着呢。
出了她的屋子,赵钰站在廊下,只感受到一股沁骨的凉意,身上却沾不到雨丝,不由回头冲采薇笑道,“等进了京,还要劳烦姑娘也把本王的王府改造一番。”
采薇挑挑眉,没有吭声。
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命改造他的王府!
有了成王的插手,采薇就乐得悠闲,救济村民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归她所管。
赵钰隔了几天就差人传话过来,说是接到皇上的口谕,命他即刻带人进京。
于是,启程的日子在一个雨天的清晨来临了。
一大早,采薇就起身收拾了,只带了两个随身的包裹。一个里头装着换洗的衣裳,一个里头包着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和各种药丸药粉。
在离开之前,她已经让陈勇先行离去。可陈勇奉了陆瑛的命,怎么都不肯先走,还是采薇说了让他去给陆瑛报信,他这才派了两个兄弟上路,自己依然带着其余七个人跟着采薇。
李汝舟那儿事先也得了知会,她为了不拖累李家,自然也不会前去跟李老太太相认。
就这样,她在门口上了成王派来的马车,去往桃山集的码头上,在那里坐船走水路,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不出一个月,就能到京都。
也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还没出村口,马车就被赶出来送行的村民给拦下了。
他们一个个冒雨出来,携儿带女,眼含热泪,虽然什么都不说,但那无声的眼神都表达出了浓浓的不舍。
大魁媳妇抱着孩子,同几个年轻的妇人,手里捧着鸡蛋、山枣还有一些干粮饼子,直往她车里塞。
大魁媳妇哭得稀里哗啦,语不成调儿,“采薇,你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是我们一点儿心意,路上带着吃吧。”
邻居张大爷和王大娘老夫妻两个也追上来,手里挎着篮子,递给采薇,“孩子,这是我们晒得一点儿干肉,你路上别缺着自己。”
采薇想笑,一路上,跟着成王还能缺了她吃的?
只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喉咙跟梗着一块骨头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经意间,她的泪已经流了满面。
不知不觉,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里,她住了四五个月。
虽然条件很苦,日子很难,可到头来,这一群朴实村民的相送,让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什么是质朴,什么是真情!
她伸出手,把这些东西都还回去,“大家日子都不容易,这些吃的还是留给你们吧。我跟着王爷,短不了吃的。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若是我还能活着,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的。”
说到这儿,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忙别过脸,撂下帘子,喝命车夫赶车。
“采薇,采薇,好人有好报,你一定要回来。”
“成王若是加害于你,我们全村的人砸锅卖铁也要告御状去。”
采薇倚在车厢壁上,脸上的泪水肆意地往下流。
不管如何,有他们这些话,也不枉她来这里走上一遭。
马车徐徐前行,后面的声音都被雨声给淹没了。
再回首,身后只是一个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连那黑点也看不见了。
一路上,她心情都有些低落,靠在车厢壁上,脑子里漫过一张一张鲜活的面容。
没想到,这几个月以来,那些村民们,已经刻在她心上了。
就这么一路恍惚着,到了桃山集镇上。
眼前还是那熟悉的街道,只是雨天,少了摆摊的贩子和来往的行人。因为蝗灾过后又是漫长的雨期,一街两行的商铺也都上了门板关门打烊了,鲜有行人出行。
她也没在起死阁停留,毕竟这一去不知前途漫漫,她还是别连累好不容易在这镇上安身立命的李家了。
到了码头,刚下得车来,忽闻得身后有脚步声急慌慌地赶来,还伴随着气喘如牛的声响。
采薇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一领蓑衣,戴着斗笠,从雨雾中往她这边冲来。
还未近前,就被锦衣卫和成王的侍卫们给拦下了。
那明晃晃的刀剑,阻隔了那人奔过来的脚步,也让那人抬起头来。
采薇不由一怔,无声地看着那人,心想铁牛怎么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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