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妇人赖着不走,非要留在这院里坐一会儿。
穆寡妇摆着冷脸,两个妇人仿佛看不出来,只管一个劲儿地夸着采薇,“姑娘这么能干,把这小院落打扫地很干净。”
穆采薇冷笑,这两个妇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一流,没想到还看得出来这个家目前她掌事。
她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邀请那两个妇人,“两位婶子若是不嫌腌臜,进来坐坐吧。”
见穆寡妇变了脸色,如避蛇蝎一样,穆采薇越发疑心。
两个妇人欢天喜地进了门,陆瑛一声不吭去堂屋搬出那两个破旧的板凳,就放在院子里。
这时候日头还没那么强烈,再加上铁牛家院里种着一棵槐树,伞盖铺天盖地遮着,她们家也得了恩惠,凉爽地很。
两个妇人喜滋滋地看着陆瑛道了谢,心想这男人还真和姑娘非同一般啊,不然,怎么跟个主子似的招呼她们?
不过她们不敢多看,顶多用眼角余光溜一眼陆瑛那英俊地不像话的面庞。
毕竟,陆瑛的眼神太过冷酷,只要斜她们一眼,就够她们喝一壶的了。
采薇从锅里舀了两碗开水递给她们,“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先喝口水吧。”
两个妇人看着那缺口的大粗瓷碗,倒也没嫌弃,端起来打量了一阵,见那碗边沿上清爽干净,这才咕噜咕噜喝干了。
奔波了这些日子,一大早上就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她们早就渴得嗓子冒烟了。
这水倒是甘甜!
两个妇人交口称赞,“到底是山里的水好吃!”
采薇指指门口那口辘轳井,“喏,那里头提上来的。”
两个妇人又扯了几句闲话,由那严厉面容的妇人先开了头,“姑娘看来在这里过得不错,我们回去先跟老太太说说,等得了老太太的示下再来接姑娘。”
采薇听得这话,就眨了下眼,“两位婶子这不是来接我的?”
她其实也没打算跟这两个妇人走,不过是逗逗她们而已。
听话听音,两个妇人的意思很明白。若是她长得好看了,估计直接一车就拉走了。
只是现在她这个样子太差强人意,两个妇人自然还是得回禀了主子讨个主意的。
两个妇人见她这般相问,不免尴尬地摇着手,“我们是哪个牌名上的人,哪敢做这样的主?姑娘不知道,我们府上老太太当家,规矩严得很,姑娘在这里逍遥自在的,可比那儿强多了。”
她们说的倒是大实话,不过采薇可不爱听,凭什么她身为穆家的姑娘,要住在这样偏僻贫穷的地方?
她就算死了亲娘,可不还有亲爹呢吗?这么多年为何不管不问,由着一个丫头把她一手养大,这还是人吗?
她心里气不忿儿,嘴上自然不会轻饶这两个妇人,“婶子们也觉着这里好?既如此,不如你们也留下做个伴儿吧,可别回那规矩森严的府上了?”
两个妇人吓得顿时脸色发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陆瑛靠在偏屋的门框上,悠闲地抱着胳膊看热闹。
这丫头,开始捉弄人了。
穆寡妇面色也是变了变,却什么都没说,一张黝黑泛黄的脸上,神情悲戚,如丧考妣一般。
采薇也没工夫理会她,只管从那两个妇人嘴里套话,“婶子从京中过来,少说也得千里,怎么着也得在这儿住上一阵子再走。我既然是穆家的姑娘,婶子好歹也得给我个面子,不是?”
这是强留了?
两个妇人已是面色焦黄,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连连摇头,“姑娘说笑呢。这屋子这么小,怎么住得下?”
笑话!
她们在京里都有各自的家,独门独户的,怎能受得了这贫瘠的乡村小院?
上个茅厕还得蹲坑,这大热天的,还不得恶心死?
两个妇人来不及就想溜,“老太太还眼巴巴地等我们回去禀报呢,姑娘且别心急,说不定老太太哪天真就派人来接你了。”
说完,再也不敢逗留,如同后头有追兵一样,她们仓皇地出了院子,直奔巷口的马车而去。
陆瑛看得哑然失笑,指着采薇打趣,“你是洪水猛兽么?就把她们吓得那样!”
“我不是洪水猛兽,却胜似洪水猛兽!”采薇脸上挂着淡笑,神情似喜似悲。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妇人就是京中国子监祭酒府上老太太的先锋,过来相看她的,若是长得美有利用价值,就接回去,给她说门亲,将来也可以给国子监祭酒府上壮势。
就像她这样的,丑得惨绝人寰,身为李家村第一丑女,那要是带回京城,估计连府上其他姑娘也给连累了。
一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这两个妇人自然也就不会逗留了。
先前她们非要进小院坐坐,估计是想讨顿饭吃的,谁料想穆采薇故意说要把她们留下来,把她们吓得连饭也没蹭上,就跑了。
如今想来,她这个样子,倒是福不是祸了。
这么一想,她就回过头来看向穆寡妇,这个妇人身为穆家的丫头,为何有权力带走她?
又为何胆大包天毁了她的容坏了她的身?
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穆寡妇此时也恰好正看着采薇,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别开。
良久,采薇才叹口气,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坐在那两张小板凳上,带着诚意喊了声,“娘!”
穆寡妇浑身一震,愣了好半日。
一行清泪缓缓流过她那枯黄消瘦的面颊,她伸出那双常年操劳变得干枯的手,小心地抚上采薇的脸,“薇薇,你,你还肯叫我一声娘?”
“当然,一日为娘,终生是娘。这辈子,您想躲也躲不掉了。”采薇也十分动情,这难得的母女情分,她前生可望不可即。
今生,她不想错过。
穆寡妇颤抖着双手,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采薇细细地看着,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可怜的姑娘啊?”
穆采薇知道她心里憋着很多事儿,也就尽情地由着她哭出来。
发泄一通,人会舒服很多。
这么多年,穆寡妇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靠着给大户人家做针线,愣是把她养大,这份罪,她如今已经能体会了。
一个妇道人家,操劳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她当年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要惹来多少非议,多少不解?
在这样的世道,这又是何等艰难!
她虽然毁了她的容,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赔上一生?
这么多年,她可曾后悔过,可曾难受过?
无人知晓,无人过问。
以前,采薇因为容貌被毁,心里藏着的只有怨恨,从来没细细想过穆寡妇为何要这样。
如今有了京中来客那一出,她算是明白过来了。
深宅大院,有很多的秘辛,也许,她娘的早死,穆寡妇的逃离,都深受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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