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府的几位主子一夜没睡,制定了详细周密的计划,未防请不来采薇,王老太君和儿子、媳妇特意想出了三个计划。
一是请:由穆府明面上的当家人江氏带着长女穆采萍去陆府,好言好语低声下气,只要能请得动采薇,不论用什么手段,把身子低落到尘埃也好,把脸面抛在脑后也罢。反正为了请到采薇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让谁去请采薇,江氏和张氏还发生了龃龉,差点儿没有薅头发打起来。
张氏说了,自己是采薇的继母,采薇是二房的人,要请也是她去请。可江氏仗着自己有王老太君撑腰,自己是当家主母,采薇归宁,归的是穆家,可不是张氏的屋子。
张氏是继室,和采薇也不亲密,自然不够格。
妯娌两个撕破脸,最后还是王老太君拍板决定,定的就是江氏。张氏据说是哭着出去的。
若是一招不奏效,则行第二招。
第二招就是造势,穆东如和穆东升兄弟虽然人微言轻,在朝中也搭不上什么关系,但发发牢骚还是可以的。要是请不动采薇夫妻归宁,王老太君打算让两个儿子在国子监祭酒把这个信儿给散出去,只说陆瑛和采薇夫妻连归宁都不回娘家即可。别的多一句都不说,到时候,就看陆瑛的官声能好了?
要是第二招还不行的,那就兵行险招了。
由王老太君出面,到陆府门口苦等。
反正穆家也没什么好怕的,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时候只要王老太君以年老垂迈之身往陆府门口一坐,再随便哭诉两句,那陆瑛就等着被言官御史参吧?
既娶了穆家的姑娘,又瞧不上穆家的家世,传扬出去,人家只会说陆瑛不过为了报恩,压根儿就没有把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放在眼里,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
就连穆采薇也是好说不好听的,被陆瑛娶回府里,麻雀变凤凰,连娘家都不认了。
到时候只要这些谣言散播开来,就够采薇夫妻喝上一壶的。
穆家的算盘打得滴流转,儿子媳妇无不赞叹王老太君的主意高明。
王老太君也觉得自己这三步万无一失,当晚就松了一口气,第二日就让江氏先带着穆采萍行动起来。
江氏作为穆家的当家主母,出面去请采薇也无可厚非,只是王老太君让她带着穆采萍过去,还是别有用意的。张氏也早就看出这一层,不然她也不会撕破脸跟江氏一顿好吵。
这穆采萍是穆家的长房长女,论起来,比采薇的身份还要尊贵些,又比采薇年长一岁,按说,这姐姐还没有亲事,妹妹就出嫁了,传扬出去,穆家的脸面也不好看。
所以,王老太君让江氏带着她前往陆府,也是有些私心在里头的。
陆瑛不带着采薇归宁,她估摸着不是采薇不想回来,哪个乡下长大的姑娘,会舍得不认京城的娘家啊?
这世道,要是没有娘家支撑,那嫁出去的姑娘在婆家就是个没用的。
她觉得,这多半还是因为陆瑛瞧不上穆家,不过为了报恩才不得已娶了采薇的。
可能是采薇出不得门,陆瑛又不肯带着她,她才无法归宁的。
王老太君这么想着,心里越发有了谱儿,就穆采薇这样的,估计嫁过去就是个摆设,陆瑛是不会让那样的乡下丫头诞下子嗣的,不过给她个名儿罢了,外头,别人还说他有情有义呢。
那是个出了名的“冷面郎君”,怎么会对这个乡下土包子情有独钟?
她这辈子什么男人没见过,像陆瑛这样的男人,身边怎么会只有一个女人?
与其把这机会送给别人,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现成的再送进去一个穆家姑娘,他们穆家从此之后可就发达了。
别看陆瑛现在只是个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可架不住他年轻啊。放眼朝中,有哪个官儿二十刚出头就是正三品的?
何况,陆瑛还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将来前程无量,封王封侯的也未可知,他们穆家既然靠上了,可不能撒手。
是以,才有江氏带着穆采萍去请采薇这一出。不是她偏心不让小儿媳妇去,实在是小儿媳妇的闺女穆采蘩和穆采莲年纪尚小,又不是稳重的,论长相,也比不上穆采萍。
让江氏带着穆采萍去,胜算更大一些。凭着穆采萍的长相和才华,更能吸引陆瑛注意。这男人啊,只要能正眼看上一眼穆采萍,就有七分的把握了。
他连穆采薇那样的土包子都能娶,若是纳了穆采萍又有何难?
只要穆采萍能进陆府,到时候就有手段坐上夫人的宝座。
那个土包子,不过是穆家的垫脚石,生也好死也罢,跟他们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王老太君一大早亲自吩咐人备好府里那唯一的马车,连穆东如上国子监去,她都是让他另雇的驴车。
在大门口,王老太君亲自看着车夫套好车。
江氏带着穆采萍盛装打扮了一番,从屋子里走出来,娘儿两个对王老太君行了礼,才上了车。
王老太君把她们母女两个送出去,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江氏,又教了穆采萍几句话。
看着江氏出了门,王老太君还倚在大门口的门框上,不舍得回屋。
“老太太,回吧,外头风大,小心冒了风寒。”跟着王老太君多年的一个陪房周婆子轻声细语地劝着。
“哎,有操不完的心呐,这会子心里乱糟糟的,也坐不下,不如在这里吹吹风。”王老太君说话的功夫就咳嗽了两声,也不知道是被冷风给吹的,还是被口水给呛着了。反正她不敢再任性,只得扶着周婆子的手回屋里去了。
这眼看着到了年关,家里该置办的东西却没有置办,屋子里冷得跟冰窖一样。
周婆子没办法,只得拢了一个炭火盆,却不料穆家买的都是最便宜的黑炭,一烧,满屋子都是烟熏火燎的。
王老太君一口气差点儿没有上来,连连捂着嘴挥舞着手道,“块端出去吧,就算冻死,我也不想烧这碳。”
周婆子只得把那火盆端到门口,又把两扇门打开,透透气。
一股凉风打着磨旋儿进来,冻得人浑身发抖,她可以清楚地听到王老太君上下牙齿打颤的声响。
“你去把炕烧上,我坐炕上吧。”她冻得没招儿,只好吩咐周婆子。
周婆子应了一声,只得到外头烧炕去了。
这大冬日的,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连手都伸不开。她勉强跑到柴房里抱了一捆柴,冻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别的府里陪房们田产上百亩,房子都好几套,哪像他们这家子,行事抠抠索索的,年节下,不说赏银了,连壶热茶都舍不得给,真是抠门到家了。”
抱怨虽抱怨,可到底还是奴婢,烧炕还是不能耽搁的。
周婆子好不容易生着了火,屋里已经爬到炕上去的王老太君就催促开了,“怎么还不热?干个活这么磨蹭,诚心想把我冻死吗?”
奴仆怨,主子骂,这就是穆府的日常。
却说江氏带着穆采萍坐了车,那车也有些年头了,木头都不结实,四处透风,帘子还是夏日的薄绸,风一吹来,不过是摆设。
车里连个炭盆都没生,冻得母女两个的脚跟猫咬的一般。
穆采萍为了今儿能引得陆瑛注意,穿得还特别鲜亮,只穿了一身紧身窄裉袄儿,勾勒出她前凸后翘的身材,曲线玲珑。
只是美则美矣,几乎没把她给冻死,一张小脸上青中透紫,嘴唇血色全无。
江氏心疼女儿,见她直打颤,忙把自己身上那件还算拿得出手的蜜合色披风解下来,往穆采萍身上披,嘴里还唠叨着,“让你多穿件你还不穿,这会子知道冷了吧?”
穆采萍冷冷地把那件蜜合色皮风给扒拉下来,撅着嘴不满地哼着,“娘,这是老太婆才穿的衣裳,你也拿来给我穿?”
“那总比冻着强吧?”江氏气得捡起披风,瞪着女儿,“你要是得了风寒,受罪的人不是自个儿?”
“我宁愿冻着,也不穿这么土里土气的衣裳!”穆采萍赌气哼着,想着等会儿到了陆府,能遇见陆瑛,就又高兴起来。
“一直冻着还不容易冒了风寒呢,等到了陆府,人家屋里暖和,我这身正好。”
听见她这番话,江氏竟无可辩驳,只得长叹了一口气,“按说,当时英国公夫人来我们家给小儿子提亲,相中的还是你。你也说了,那日在首饰铺子里,遇见的就是这位陆大人。怎么他偏偏就娶了你二叔家的妹妹?”
“还不是报恩?”穆采萍撇撇嘴,心里酸溜溜的,“那日明明是我遇见的陆公子,要不是娘当时以为陆大人是庶子,回绝了人家英国公夫人,如今我能落得这般田地?”
穆采萍一想起当日那事情就觉得后悔委屈,江氏也懊悔万分,她哪能料到陆瑛会这么炙手可热?怪只怪他们府上也结交不到什么大人物,不能打听到京中诸多事情。更怪她鼠目寸光,小门小户的,格外看重出身,白白耽搁了女儿的好亲事。
如今想来悔得肠子都快断了,却也无可奈何了。
“娘知道错了,是娘不好。”看着女儿这般委屈,江氏心里钝刀子割一样,“好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不,老太君还是让咱们娘儿们去请你妹妹。这不是机会?”
事已至此,穆采萍也知多说无益,只得勉强忍住泪意,在座子上四处乱翻。
江氏诧异地看着她,“你找什么呢?一点儿端庄气儿都没有。”
“我找那面小镜子呢。”穆采萍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江氏就不吭声了。
瞧着她女儿举着那面模糊的小铜镜上看下照的,忙帮着她整理头发,看看妆容,“没事,都挺好的,幸亏方才你没哭。”
江氏庆幸地说道。
穆采萍却从鼻孔里冷哼出声,“还不是你闹的?”
母女两个吵吵闹闹的到了陆府门口,在那右边大石狮子前下了车。
陆府门口站着两个挺胸凸肚的门房,叉着手,目不转睛。见有人来,连看都不看一眼。
江氏母女上下互相打量了下对方,又抻了抻身上的衣襟,这才含笑踅到大门前,打起万分的精神,陪笑道,“两位大爷好,我们是这府上夫人的娘家亲眷,想求见夫人的。”
门房是以前跟陆瑛的亲兵,身份自然与一般的奴仆不同,如今见了江氏和穆采萍这样蛇蛇蝎蝎的,自是不入眼,不过陆府的家规甚严,虽然听说夫人跟娘家不睦,他们也没有表现出轻蔑来,只淡然道,“夫人身子不适,已经嘱咐过我们,今儿不见客。”
采薇并没有身子不适,也没有嘱咐过这个话。但陆瑛上朝之前就这么交待过他们,他们自然不敢违命。
江氏和穆采萍听了这话,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那个土妞儿一朝进了陆府,她们连想见上一面都不能够了。
但今儿来之前,她们就准备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
于是江氏厚着脸皮陪笑道,“我们姑奶奶才嫁过来三四日,身子怎么就不适了?即是不适,我们理应去照顾才是!”
门房也没料到这穆家的女人这般难缠,他们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不适不过是托辞,话里话外明摆着就是不让她们进,她们是听不懂还是不当回事儿?
不过这两个人都是陆瑛调教出来的人,之所以能选来做门房,也是这两人处事高明,有时候能把陆瑛不想见得客人回绝了,却还不让他们觉不出来。
当下两人就笑吟吟地打量了江氏一番,冷声道,“我们府上自有丫头照应着,夫人就别操这个心了。”
冷冰冰的一句话,回绝的意思很明显。
江氏和穆采萍又对视了一眼,却依然没有死心。
她们定下的计策就是死缠烂打,反正为了抱上陆瑛这棵大树,什么脸皮脸面的统统都不要了。
穆采萍上前一步,冲那两个门房娇媚地笑了笑,道,“两位大爷,我妹妹和我最是要好,即是身子不适,我这个做姐姐的就该去陪陪她。两位大爷也知道,病人最怕寂寞,有个知心的人说说话也能让病好得快些不是?”
她的声音本就黄莺儿般娇媚,再加上她这番话入情合理,穆采萍琢磨着这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定是得让她们进去了。
所以,她脸上一直挂着笑,虽然淡淡的,但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
从小到大,只要她对男人笑,几乎就没有男人拒绝她的。如今这两个门房不过是下人罢了,五大三粗的,长相凶神恶煞,估计连个媳妇都没有,哪里见过她这般千娇百媚的美娇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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