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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洗冤

震惊!这个妃子居然 慕怀清 4883 2021-04-02 21:12

  既说洗冤,最高兴的还是端木若。

  她听了樱桃的喜讯,立马便开始张罗那接风宴。做了还不够,指了琼儿又包上了一笼子糕点,连夜迎着风雪送去别院里。

  柳安然有了慕北易的意思,三日之内竟是查出了“始作俑者”,乃是一个奶娘。说是那奶娘本是大薛氏选给小薛氏的奶娘,因怨怼小薛氏令旧主倒台,心怀不满而使出这样的手段。

  凌迟处死,株连九族。如此大罪发落,才算了解得干净。柳安然还上陈了“自罪书”,自申查案不严,累嫔御含冤,不配为国母。接着是茹素、抄经,模样作得十分恳切。慕北易见了先是未曾说什么,多见了两次倒也并非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便道“皇后下不为例,便也罢了。”

  就真的罢了。

  枕春开始吃到一口自己亲自种的油菜炖冬瓜的时候,才从玉兰那里知晓洗冤的事情。自然该有这么一日,不过来得晚了些罢了。她仍旧还是捧着一只破口的木碗儿,蹲在门前喝汤水。那汤水被风一吹就凉了,喝在肚子里冷冷的,直让人蹙眉头。

  大薛氏从门内出来,撩起满是灰尘的帷幔,看了一会儿枕春,道:“真好。”

  “甚么好?”枕春喝光了汤水,将碗底的剩菜扒拉出来,嚼了嚼了,咽了咽了,吞了吞了,打了个饱嗝儿。

  “你要回去了?”大薛氏冷着一张脸,闲闲地问。

  枕春颔首。

  大薛氏拢着手,双手交叠在袖口里头,只淡淡说道:“这还不好。你年轻,家族日益昌盛,往后还能有子嗣。有了子嗣,便有了指望,你便在大魏国的国史上头能留一个名字。”

  “子嗣不定是最好的。”枕春不置可否,手在裙子上擦了擦,撑着身子起来,“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人依靠男人,便以为平生不用飘萍,其实不然。男人若有那么好,我们何故还会在此处相遇。”

  “可你还是要出去的,你还是要见陛下的。”

  枕春的眸子盯着自己脚上绽开棉絮的鞋面,踱了两步,忽然讪笑起来:“是,我要出去。为了家族父兄与那些依附我的人,我定然要出去。可我若出去,我绝不再将牵挂与期待留给男人。我的期待不留给天子,也不留给任何人。”

  大薛氏袖中的手自己抱着自己,感觉到了一丝暖意:“你这样说,我便觉得你也不是那么蠢笨了。你可别忘了,忘了你给我的承诺。让我回去,我的祖母时日无多。”

  “我记住了。”枕春抬头望着天空的青白,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二人正说着,便见玉兰过来,对枕春说道:“主子,别院外头有个内侍送了几个食盒来。”

  “谁送的?”

  玉兰脸上露出笑来:“不是别人,说是端木小主。陛下拟在明日雪晴迎您回宫,端木小主便提前送了食盒进来。一路的侍卫管事都不敢拦着,只知道您明日出去便是婕妤娘娘了。”

  听着端木若的名字,枕春到底是暖心的,接过食盒来看,里头有温好的葡萄酿、一碟子红油发亮的拔丝排骨、一整只黄焖鸡。下头一层还有几样枕春素来爱吃的糕点与坚果。她便欢喜起来:“是寻鹿斋的琼儿送来的?”

  玉兰摇头,笑起来:“是个小内侍。您如今要出去了,端木小主与琼儿定是忙着布置绛河殿呢。”

  枕春闻了闻那黄焖鸡的香气,吮了吮手指,往屋内去,又叫薛袆:“你可要进来一道吃,这黄焖鸡是永宁宫的膳房出的,那大厨别的做不好也就这黄焖鸡有些味道了。所谓肥而不腻,不过如此。”

  “你本是馋的,在此事上吃过不少亏。”大薛氏嘲道,却也随着她进去了。

  枕春铺了蒲团席子,请她来做,一壁斟酒一壁道:“人生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倘若为了算计而不吃好的,还有什么意思。”

  大薛氏席地而坐,接过那酒一口饮尽,辛辣苦涩在喉咙里一转,她眯起眼睛:“爱与美食?你倒想得通。”

  枕春嘴里嚼着一只鸡翅,油手油脚地将食盒抖落开来,一样一样地把美食摆在那干裂破旧的矮桌案上。那食盒下层的糕点有马蹄糕、南瓜饼、红糖糍粑,还有一碗儿撒着细腻白糖的甜豆花。

  “咦。”枕春的眉头立时皱起来了,“这豆腐脑……岂能做成甜的!”

  大薛氏轻笑一声,将那甜豆花端了过去,搅弄一番,笑她:“这豆腐脑,不做成甜的还该做成什么?”

  枕春撇嘴:“豆腐脑这等美食,应以卤水、香油、辣椒、盐与葱花,做成咸辣味儿。”

  “甜豆腐脑好吃,应像这样撒上密密的白糖,你若不吃我便吃光了。”大薛氏入口一勺,啧啧称道,“果然不错。”

  枕春挑眉,又斟酒再饮:“那你,吃甜粽子还是咸粽子?”

  “自然是咸粽子!”

  枕春辩道:“分明是甜粽子好吃!”

  二人就着甜豆腐脑与咸豆腐脑、甜粽子与咸粽子争论了半饷。两人说到了后宫列坐的淑媛们祖宗十八辈,慕家的前生今世,讲了许多秘辛流言,子时便都有些醉了。

  屋子里生了一个木柴火的小盆,熏熏的醉意与闷闷的融热团在脸上,使人闷头晕脑的。

  大薛氏脸颊绯红,趁着微醺,附耳问枕春:“呐,你出去了,可要讨回公道?”

  枕春咂咂嘴,将最后一滴酒倒进喉咙里:“我自然会的,但不止如此。”

  大薛氏意味深长说道:“天子心中有着许多东西,自然不仅是女人。有的事情他心中明白,为了社稷江山也不会说破。安氏,你要彻底与她们斗,与整个后宫的女人们斗,便是要与诡谲的朝政朋党斗争。”

  “我但凡出去了,自要让她们知道错处。”枕春撑着额头,悬着脑袋望着屋顶的蛛网,“让她们也好知道,什么为是非黑白,我自然不会善了。别院冷宫很苦,可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后宫,太窄了,这一个个如花似玉才情横溢的女子们……只能为着斗争而活。我本以为,我若出去了定是要与月牙、庶妹与柳安然寻仇。我定是要手刃恶人一解心头之怨……但如今想来,这些已经不是全部。”

  大薛氏摇摇头,叹息:“咱们是贵女,是世家的嫡女。我们是社稷的筹码,一个个儿诗书琴棋,明码标价。这是我们的命,我们逃不掉的。你若得了儿子……”

  “我偏不。”枕春打断,“若我不嫁给天子,生不下儿子,我便不是安枕春了吗?”

  大薛氏不解其意,双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腹,露出一丝黯然。

  “我偏不。我自入宫才知道若论聪明,我绝不是那个心机算尽的。”枕春望着大薛氏的眼睛,“可我若不机关算尽,我便不是我自己吗?人生只有一次呀,要为值得的东西而活。倘若我战胜了她们,还有千千万万个女子将要战胜我。一代一代的江山王朝,一位一位的帝王宫殿,永无止境地轮转斗争。这些岂能是我们的全部呢?”

  “那陛下呢?”

  “什么陛下?”枕春醉得阖上了眼睛。

  大薛氏怅然若失的表情尽在脸上:“他是你的夫君,也是我的夫君呢。”

  枕春一笑,“慕北易嘛,他很好。我这数载的内宫岁月,荣耀与家族均系在他一人身上。他要我死我就死,他要我生我就生。他爱我如珍宝,便明珠珍馐日日赏赐,宠爱我似心头的朱砂,亦不管我处境如临着风浪闪电的悬崖。他若不爱我,便弃我如弊履,将我打发在蒙尘的角落,日日浮华一遮便再难想起来。”

  “你不争他的心吗?”

  枕春一声绝决的冷哼,素面朝天的脸上趁着醉酒的酡红宛如绽开的初霞,戏谑道:“往后,我要让他牵挂着我想着我,知道我的绝世独立之处。而我,将踩着他的心跳搏动与血脉中立于高位却求之不得的纠结,踩得如同铅粉烟尘。也好让他知道这一回心死应如,当风扬其灰。”

  大薛氏喉咙动了动,只道出两个字:“当风扬其灰,痛快。”

  枕春出冷宫别院的那日,真的雪晴了。被雪洗过的帝城砖瓦鲜亮,冬阳一照就亮眼睛。枕春立在冷宫门口,觉得眼角有些温热,和睦闭了闭,从心底升起一股宁静。

  那个安枕春的就关在别院阴暗发霉且结霜的角落里,新的安枕春,不是皇权的依附,她要为自己活一回。

  枕春脱下了破绽着棉絮透着风的布鞋,穿上了杭绸软绵攒了千层软底绣着紫瓣金蕊的兔绒靴,她被荆棘贯着的头发梳作了精致华美的望仙九鬟髻,饰珍珠、点翠与蓝宝的花冠配御黄袍。她描的飞眉入鬓,弧线与靛蓝色锦纹毫州轻容纱披风上针针双面绣仙鹤的羽翼纤毫,一同上扬。檀红的唇瓣儿与步辇的帷幔同色,照在晃眼的冬日晨光下头红得如血。

  “娘娘。”玉兰扶着枕春走出别院破旧的门槛儿,“今日是个好日子。”

  枕春轻轻掸落衣裙上仙鹤顶红上的一抹尘淡道,“今日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便看见魏能领着一行人前来迎接,见了枕春从别院里头出来,脸上错愕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立刻埋下头去:“明婕妤金安。奴才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举贵嫔仪仗与步辇,来迎接明婕妤荣耀回宫。”

  “荣耀?”枕春似笑非笑望向魏能,“本宫是洗冤归宫,何来荣耀。本宫的命,是一条贱命,乃是陛下千恩万德的松口,才留下来的。魏能公公……”她莞尔一笑,四周颜色尽失,“这可是你说的。”

  魏能倒抽一口气,只奉上了柳安然的懿旨出来,朝着枕春回道:“娘娘明鉴,奴才也是奉旨行事。”

  “如此说来,以皇后娘娘遣来这贵嫔的仪仗,便是抬举了。”

  魏能头埋得更低了:“皇后娘娘依着陛下的意思,自然是爱重您抬举您的。”

  “抬举。”枕春冷笑一声,“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到底是皇后娘娘辛劳,还遣你来迎接绛河殿这一窝愚蠢不堪的、蠢钝如猪的主仆。本宫得见陛下,自然会与陛下分说。”

  当日欺辱枕春,不过是为了回去邀功。魏能的确是未想过,枕春还有出来的一日。不过既然是出来了,他魏能也算是浸淫内宫斗争多年的老人儿了,岂能挨不过去。便索性将那尘拂一抛,歪歪斜斜跪了下来,道:“后头这几句胆大包天的话,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奴才嘴坏,娘娘恕罪。”

  “嘴坏了就掌嘴,魏公公岂是个不懂事儿的。”枕春定定看着他。

  “……”魏能白眉微竖,攥紧袖口,半饷才道,“是。”

  枕春倦怠地扫了一眼魏能,拨手道:“魏公公先在此处忙着,本宫也谢过皇后娘娘的情意。这贵嫔的仪仗与步辇,还是撤了罢。”

  别院门口寂静,只传响着魏能自行掌掴的声音。

  “本宫走着回去,也好以步丈量丈量,别院到绛河殿的距离……本宫与皇后娘娘的距离。”

  元月的帝城是很冷的,化雪的时候尤其冷。枕春心血滚热,捉着玉兰的手隐隐发烫。这一路高墙金瓦,白雪如堆,满目往来宫娥,天家尊贵。

  早就看够了!

  她昂着头,凝视着天色不被云蔽的旭日,进了永宁宫。

  “姐姐!”端木若是第一个出来的。

  端木若穿着一身儿单薄素净的水色袄裙,头上的发髻梳得简单,仅饰一对银色梳篦。她走动之间,衣裙撩得雪絮急急飞起,只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塞入枕春的手心里。

  枕春莞尔一笑,帮端木若的衣裳合紧,呵气暖着她的一双手,道:“今日如此的冷,你出来做什么,快快回去坐着。”

  端木若只摆摆头,自嘲道:“我这贱躯,哪里需要如此仔细的将养。”

  “何以要说这样的话。”枕春与她双手交叠,二人相扶,入了绛河殿里。

  苏白与小豆子便在门口候着了,见得枕春进来,笑容满面地行了礼,又侍奉进大殿中去。

  “收拾好了吗?”枕春落座在上,踩着座下一层厚厚的地衣。

  苏白奉了热茶、糕点,将炉子煽得热气熏人,拿着厚厚的裘皮毯子遮在了枕春的膝盖上头。鎏金的香炉里头袅袅散出白细的香云,金色的纱幔衬托得红柱光亮、厚重。

  枕春便有些不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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