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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紫微星

震惊!这个妃子居然 慕怀清 4804 2021-04-02 21:12

  天子征战负伤,归京驾崩,庙号神宗。

  星辰陨落,天下素缟。

  寡丧的皇后身怀六甲,身着素白的羽衣,站在荣煊门前的广场上扶棺。她阖目感受着肌肤上靡靡的热宛如针扎,抬头所见,是浩荡天下朗朗的乾坤与烈日。

  好似慕北易的魂魄已经化作了天上的神祗,还给大魏国一场哀伤的梅雨后灼烈的艳阳。那是一场久违的怒晴,五月的骄晒化了大魏与扶南国的每一寸土地,晒干了所有的泥泞和潮湿。

  他不是枕春此生的那个相知如春风化雨的有情人。可于大魏而言,他是这个国家的守护神灵,将毕生的心血与肉身都奉先给了大魏的土地。黎明百姓,痛呼哀哉,道一声归兮圣君。

  战报如雪花纷至沓来,慕永钺一把火烧开了扶南国的十万大山,千里荒野化作灼烫的海洋。炼狱般的南疆,两军局势顺势倒转,于五月初六那日,迎来了久违的战平。

  枕春坐在慕北易生前坐过的龙椅之上,蹙眉展开一封又一封的文书,与满朝文武夜以继日地争论、捍卫慕北易留下来的万里河山。

  大魏的金銮高殿之下层层白幔,百官俱是披麻戴孝,同守国丧。长皇子额上绑着素白的长巾,立在枕春身前,念诵着隆国公前线的回报。

  “我大魏参战十四万三千人,如今战力还剩七万一千人。扶南国参战十四万六千余人,如今战力还剩八万余人。”大皇子将枢密院的奏折一卷,“并肩王以为,我军死伤过半,不宜再战。加之五月连日的怒晴,趁着将士们大挫扶南国锐气,特此向母后请旨意欲谈和。”

  是谈和,而非求和。枕春略眯眸子,手掌椅上龙头。扶南国在此几日连日怒晴之中连败三战,但大魏也是歼敌一万自损八千。如今谈和,的确是大魏止损休养生息的好时机。加之天子国丧,大魏国连月风雨飘摇,经不起再加疮痍。

  然而……

  川崎王拱手上前:“臣有异议,臣主战。”他趋前一步,细陈其详,“我大魏自祈武年以来,从未尝败。掸压暴乱洞民,雁北驱逐蛮夷,素来皆以武力震慑四方诸国。如今南疆一战,倘若轻易谈和,往后我大魏还有甚么积威可言?”

  临淄王却以为非也:“倘若天气不放晴,如今我大魏国早已被扶南人入侵南关,何来积威?鏖战自能扬国威,可那死去的七万余魏军,是七万个丧夫的女人与七万个丧父的孩子……”

  说着,众人皆是噤声,望向高堂上坐着的枕春。

  临淄王蹙眉低头,退向一侧。

  枕春轻轻扬眉,手抚小腹,沉声而道:“宰辅如何以为?”

  安青山捋须执笏:“臣主和。倘若只为积威而征战,这便违背了战争的初衷。战争是为守护家国不受异族侵略,是为国泰民安。武安君为战国四大名将之首,歼敌军百万,杀降、斩首,为取胜仗无所不用其极。到头来,落得一句暴酷之称啊。”

  枕春微微倾身靠在椅背上,眉宇紧蹙:“诸卿以为,倘若谈和,于国威有损,倘若继续征战又累及元元。”她轻轻偏身,朝向大皇子:“秦王以为?”

  “儿臣……”大皇子乍听此言,有了怔忪,旋即道:“儿臣主和。”

  兵部尚书出言苛责:“秦王身为先帝长嗣,竟如此胆怯,不堪鏖战?!”

  大皇子摇摇头,向枕春拱手:“母后,儿臣有一言。”他眼中不忍一闪而过,诚然道,“昨日儿臣前往御书房听午朝,恰遇母后的亲眷,是安家的大小姐安琇莹。安大小姐自幼学医,如今跟在母后身侧照顾,使得一手好医术。”

  兵部尚书不屑道:“秦王朝堂之上提此小女子之事做甚?”

  “安家大小姐今日与儿臣说……”大皇子略是沉吟,“学医与打仗是一样的。人生病了,便需要吃药看大夫;家国受侵略,便需要将士们戎装去抗敌。可是吃药不能使人高兴,打仗也不能使人幸福。家国受侵,自然需要将士们跨马银枪去守卫,可战争之疮痍是要二十年、三十年一代父子辈的更替才能磨平。诸位大人,试问是国家的颜面更重要,还是子民的安平更重要。”他略是叹息,少年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匹配的忧思,“与扶南国一战,本王已经没有父皇了,大魏失去了他的君主。诸位大人,要让如今南疆还剩的七万将士的儿子,也失去他们的父亲吗?”

  “秦王……”枕春沉声唤,“倘若你父皇在世。他会如何选择呢?”

  倘若慕北易在世。他是喜欢面子的,他疑心重且手段凌厉,他对皇权视如命脉。他刚愎自用也自视甚高,纵有千万种的不好,但他会在慕家的颜面与苍生的福祉之间选择哪一个。

  众人心中,那个答案昭然若揭。

  满朝文武,撩袍举笏而跪,声音响彻金銮殿:“恭请皇后赦令谈和——”

  枕春颔首立身,朝着龙椅上方建极绥猷的描金牌匾,轻轻低头。

  她是无梦的。自从慕北易驾崩之后,枕春是没有做过梦的,他的魂魄不曾入梦而来。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压在御书房的案牍之上,枕春甚至没有精神去想任何无关家国命数的儿女情长。危难在即,连储君新帝与后位的尊封都来不及考虑。

  好像整个乐京都如临深渊,全力以赴地应对着扶南国的战事,再无其他。因为死亡,那么真实。

  此刻骤然回头,想起当年的勾心斗角,那时眼前的十万大山,今日好似背后弹丸。

  收到慕永钺的回信的时候,天气仍是燥人的怒晴。大魏与扶南国经过了小半年的持久征战,南疆寸土寸焦,再战下去,湖水亦要干涸。那时,双方拢共近三十万的士兵,皆要死在那片旱土的平原之上了。

  扶南国王要求入乐京谈和。

  枕春允了。

  先回来的是慕永钺。留下数万将士在南疆威慑敌军,慕永钺轻车快马地受召归京。扶南国王率亲卫五百人,自岭南道一路北上,遥遥行来。

  堂前见到慕永钺,枕春忽觉轻松了一些。

  这些日来一力掌持朝政,忽然见到一个慕家人,竟然有些亲人相见的感觉。

  慕永钺看到枕春守丧中已经显怀的小腹,皱起了眉。

  苏白迎慕永钺进来。枕春轻轻掌着门栏进了御书房案前坐下,掌了茶等慕永钺先说话。

  慕永钺晒黑了许多,满脸粗粝的伤痕与胡茬,看着便能知道这场鏖战的辛苦。他着一身轻便简薄的戎衣,可以看见脖颈之处有大刀劈砍的伤痕,紧紧挨着血脉,那定然是九死一生。他先说话:“抱歉。”

  枕春端茶的手微微一抖:“怎么说了这样的话。”

  “慕北易那小子素来是固执的,他要率领前锋身先士卒,我本该劝下。”慕永钺如此说,手兜在袖子里。

  枕春失笑:“并肩王竟会觉得抱歉,我很意外。”

  慕永钺想了想:“他死了第一日,我得书信是有些高兴的。旋即便觉得,往后的日子或许便无趣了。”

  枕春垂眸,不想接这样的伤心话。

  慕永钺察觉她的沉默,便不说如此轻浮的话了。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选好储君了吗?”

  “他留下了圣旨,要遣散后宫,立怀凌为储。”枕春道。

  慕永钺挑眉:“他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说着扬眉,轻轻靠在软椅的枕上,好整以暇拢着手道,“遗诏呢?”

  “我不慎烧掉了。”

  慕永钺轻笑一声:“你不愿意?”

  枕春摇头:“我不知道。如今诸嗣年幼,唯有大皇子适龄。倘若立个幼子为新帝,朝政不安,还要再受许多苦难。二来,我想让怀凌去雁北,去继承我二哥哥的衣冠。”

  慕永钺翘脚,仰头望着御书房金色的粱柱:“慕北易为帝时十分凌厉,将诸世家、贵族掸压得服服帖帖,连温家、薛家都跪在他脚面上头都不敢抬。大皇子性子中庸了些,他若做皇帝,或许下头的世家们,便要开始动心思了。到时候社稷动乱,将有许多麻烦。”说着也是唏嘘,“如今我大魏的第一簪缨之族,是你们安氏。好在你是个蠢笨又懒的,不然眼下家国权柄皆在你安家手上,倘若你有一丝野心,家国倾覆也不过一夕之间。”

  枕春从来知他说话不好听,也不想计较,闲闲问道:“那你呢,做皇帝吗。”

  慕永钺似是被击中心中一处酸痛,眯起眼睛,忽然玩味着去看枕春。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笑道:“本王是皇叔,本王若为帝,是不能尊你为太后的。不过你可以下嫁给本王,本王再称帝王,你继续做皇后,侄妻叔继,算得合理。”

  枕春想了想,呷了一口淡茶:“你们慕家的男子太过聪明,此生遇到一个便熬尽心血。再来一个,我应付不来的。”

  慕永钺笑笑,便不说了,他扭头又去细细品味御书房梁顶上的描金画。

  两人便都有些沉默。

  慕永钺忽然换了一只脚翘,道:“扶南国的国王……”

  “嗯?”枕春警觉抬头。

  “最多十日便会抵乐京了。”慕永钺此时意外的严肃,“是个武力极强的年轻人,徒手可以将人撕作两半。扶南国尚武,对我大魏亦有血海深仇,他皇族满门皆被慕家屠戮,你要小心应对。”

  “扶南国虽因怒晴连败三战,但如今兵力胜于大魏。”枕春愁绪写在眼里,“扶南国王愿意谈和,可有甚么要求?”

  “土地,金子,联姻。”慕永钺轻轻摩挲着袖口上卷边的花纹,“必会提出一个,不管答应哪一个,朝野都会掀起波澜。他们也打累了,我们也打疲了,谈和是一场博弈,没有那么简单。此间事关重大,是半点都不能退的。”

  枕春略一思忖,割地、赠金都不行,只要让出一点点那便不是谈和,而是求和。倘若大魏低头一次,往后诸国对大魏上国的崇敬都会烟消云散。联姻……不管是嫁是娶都还算上策。可是慕北易英年早逝,大公主还年幼,大皇子贵为长子不可轻联姻。

  又是一件难事。

  慕永钺看她又皱眉,略微宽慰道:“孕中不可多思。虽然本王没有得过孩子,但到底还是知道的。你皱眉时,腹中儿子也在皱眉,生出来时便是个苦瓜脸。”

  枕春奇道:“你如何知道是个儿子?”

  慕永钺颇是神秘,玄玄乎乎神神道道地说:“本王昨夜在回乐京的马车上做了个梦,梦见了天上紫薇星处一颗星魂陨落,落在了凰元宫里。”

  枕春半笑半嫌:“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周围八曜环绕,文昌星、文曲星左右相拱,天魁、天钺遥遥呼应。”他说得真真假假,引得枕春一笑。

  枕春偏头,淡淡嗔怪着道:“天钺星是天子征疆的巨斧,主刑杀伐戮,是一颗好战的贵星。说来,并肩王爷的钺,便是这个钺了。”

  慕永钺轻笑:“先帝……先先帝是本王的长兄,他仁慈优柔,这刑杀伐戮,也只有本王来了。或许本王便是天生八曜,没有人主之命。”他撩袍起身,朝御书房外走去,“千百次来此处,也是臣属之身。”

  枕春堪堪抚身而起,唤他:“并肩王……”

  慕永钺回头。

  枕春低头看着小腹,道:“我本想着,勿论长皇子还是五儿,不管谁人为帝……想请你,做这守卫大魏国的,唯一的摄政王。”

  慕永钺看她的眼神变幻,戏谑着道:“你如今便在为慕北易的江山做打算了吗?先抚本王不臣之心,又要本王为这社稷的马前尘,为他慕北易的宗嗣做垫脚石。啧啧啧,陷身政权斗争,你倒熟练得挺快。连消带打欲擒故纵这一套手法,颇有慕北易那小子的影子。”

  枕春摇头:“并非连消带打。以王爷的政治才能与心性,做一个冠绝古今的天钺圣星,护一国百姓安平,是会流芳百世的。千年之后,后人们说起王爷的故事,会赞叹王爷的智慧与韧性,代代歌颂。”

  慕永钺并指点了点枕春的肚子,朝御书房外走去,半是戏谑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先诞下这颗紫微星,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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