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姐妹也没有避开众女,而是很随意的走着,似乎不知不觉就离别人远了一些,至少说话不至于叫外人听了去。
至于丫鬟婆子,早就被郡主叫停在梅林外,此刻,两人身边只有几株珍贵的绿萼梅?
苏苏看着枝桠上几朵将开未开的花骨朵,浅浅一笑:“七姐姐,好久不见。”
明明在恪王府还见过,但阮七娘却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在王府相见的是安南伯府的二少夫人和顺安伯府的小丫鬟,今天相见的才是阮家姐妹。
只这一句话,阮七娘就差点落下泪来!“十三娘。”
苏苏忙从袖中抽出帕子递给她,“好姐姐,都是当了娘亲的人,怎么动不动就要掉金珠子了!”
阮七娘也知道自己情绪太外露,一会儿叫人见了,不知如何解释,忙用帕子擦了泪,强笑道:“”十三娘也长大了!”
苏苏听了这话笑出声来,“七姐姐都嫁人当了娘亲,难道我还要跟着姐姐后头要糖吃!”
想起姐妹们小时候,阮七娘也露出个怀念的笑容,然后正色道:“十三娘委屈你了!”
苏苏瑶头,“七姐姐,我不委屈,虽是在宋府当丫鬟,但老夫人待我跟孙女儿似的。”然后将自己被赵妈妈所买,因姨娘之恩,被赵妈妈冒着杀头危险换了身份卖到宋家。再到宋家老夫人如何对她一一说给姐姐听。
阮七娘既然敢私下里认她这个妹妹,她也就诚心认下这个姐姐,自然不希望她身上总背着负担。
但阮七娘听了却一点儿不惊讶,似乎对苏苏的生活有所了解,见苏苏疑惑的看着她,叹气道:“傻妹妹,那赵妈妈自然是个好的,但当今圣上是恨透了咱们家的,光凭他一个牙婆,又哪里有能力没有一点儿破绽的替你换了身份,是三舅母替她扫清了尾巴,要不怎么说好人有好报呢!连母亲都说苏姨娘是个有大眼界的,可惜身为女子,又有那么一副相貌!”
见苏苏依旧云里雾里的的,反正今儿个是要给妹妹说清楚的,阮七娘便将当年苏姨娘因为香味识破镇国公府三夫人不孕的原因而结下善缘的事告诉了苏苏。
苏苏瞪大眼睛,没想到记忆中柔柔弱弱美得不带一点烟火气的姨娘这么有本事。苏苏再一翻记忆,还别说,真有一些医学上的香方,被放在记忆里的犄角旮旯,等着主人翻看。
苏苏当时并不是全盘接收了原主的记忆,这些触发式回忆她已经习惯了,这会儿也不着急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问阮七娘。
“七姐姐,母亲可好?六哥可好?”想起小小年纪流放西北的阮六郎,苏苏的心就像掉进苦水缸里,涩的不行。
阮七娘自是知道这种感觉,镇国公府是自己的外家,却不是自己的娘家,虽然因为镇国公府和三舅舅,没人敢小瞧了她去,但私底下也不是没人说些酸话。说她一个罪臣之女嫁给安南伯府嫡出的二少爷是高攀了!
阮七娘心里不好受,却只能忍着,忍到阮家回来的那天。
“母亲很好,如今膝下有一对龙凤胎,五岁了!”说到自己母亲,阮七娘神情中带着诸多复杂,虽然知道母亲与父亲没多少感情,在理国公府大部分时间不过独守空闺,她也心疼的很。
但母亲改嫁又有了儿女,当女儿的心里总是复杂的,这和有庶出兄弟姐妹还不一样,独属于自己的母亲硬生生被人夺走了一大半。尤其是自己结婚、怀孕、生子、坐月子,因那边的弟妹还小,母亲离不开,这种感觉更达到顶峰!
想想自母亲为父亲守孝一年后,在三舅父的支持下改嫁到西北,自己已经有六年没见过母亲了,因为这个阮七娘甚致有些怨恨母亲和舅舅,可是她到底也是成了亲,做了母亲的人,心里又有些理解,所以两相纠结,也不怎么愿意提起了。
阮七娘也知道苏苏更关心的是阮六郎,安慰道:“你放心,六弟和其他几位兄弟、侄子都还好,西北虽苦了些,但圣上不敢做太绝,又有母亲暗中照料,没受什么大苦,吃喝是不愁的。”
阮七娘怕苏苏伤心,到底没说实话。充军到西北又哪里可能不受苦,母亲再怎么说也是改嫁的,又怎么可能大张旗鼓的关照前夫的庶子嫡孙。
六弟来信都是夹在自己与母亲往来的私信中,也总是报喜不报忧,在皇帝的打压下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不用猜,阮七娘都能想得到其中艰辛。
阮六郎唯一在信中露了情绪的就是有关十三娘的事,可阮七娘哪里敢把这些掉脑袋的事写在信里!
当今圣上对阮家有多厌恶,只看现在还打压阮家活下来的儿郎就知道了!万一这信在驿站被有心人发现,那等待阮家的便是杀头的欺君之罪!
阮只能和弟弟说十三娘一切都好。一年一封信,六郎问了三回,便不再问了。阮七娘虽伤心,可只要大家都活着,就有希望!
十三娘明面上虽死了,可苏苏活着,阮家的女眷到了今日,又有几个还在?
阮七娘心里的恨像把火似的,没有一刻停息,忍吧忍吧,看谁熬死了谁!
“十三娘,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接下来我说的你要死死的记在心里。”阮七娘脸上的表情严肃的甚至有些可怕,见苏苏点头又像得又笑得像花似的,上前牵了苏苏的手,可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表面的轻松。
“开国四公六侯八伯是开国圣武皇帝亲封的世袭罔替不将等得勋爵,圣武皇帝金口玉言,曾说过只要这几府不造反,由子嗣承爵,那便可与大楚朝同享国祚,后世皇帝也应当谨记功臣之辅国兴国之功。”
苏苏听阮七娘这么一说,便是一怔,理国公只是参与了夺位,这可不是造反,不也被夺爵抄家了吗!
或许是苏苏脸上的神色太明显,阮七娘冷笑几声,解释道:“不过是政治博弈,加上咱们父亲把当今圣上确实是得罪惨了,所以咱们家才被推出来,当圣上登基后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罢了!他以谋逆之罪杀了咱们的父兄,未成年的男儿皆流放西北,百般打压,女眷全充作官奴,不准赎买,往死里作贱。世人只当理国公府不存在了,但京城其余十七家开国勋贵都知道,理国公府的爵位还在。只要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给阮家复爵,否则其他十七家决不会同意开这种先河的,谁知道下一回轮到哪家?”
“今上如今百般打压却也不敢往死里折腾,剩下的阮家儿郎,就是因为他怕引起众怒!要知道,京城开国十八家勋贵,世代联姻,一个理国公府中,有多少其余别家的姑娘、媳妇?除了我娘,这回可是全赔进去了!”这些话,阮七娘可谓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恨的手指抖。
苏苏握住她的手,担心的道:“七姐姐!”
阮七娘长出了一口气,“我没事!这些话我憋在心里,连跟你姐夫都不敢说,他们都当我不知道,却不知母亲在改嫁前一晚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了我,叫我好好活着,我们年轻总会等到阮家再次崛起的时候。”
苏苏心里有个疑惑了七八年的事,“七姐姐,为什么理国公府会参与到夺嫡站队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中,毕竟咱们家已经是开国是国公府,封无可封。总不会因为姑妈是梁王妃这个理由吧?”
阮七娘叹了口气,道:“虽说子不言父过,但你总该知道些。”然后苏苏便听了个非常狗血的故事。
先前便说了,京城开国十八家勋贵世代联姻,拐弯抹角都是亲戚!
当今太后与先理国公府老夫人是两姨表姐妹,如今的太后还是淑妃时因无子抚养了生母身份低微的二皇子,心里是真心疼爱!待二皇子三岁入学,要挑选伴读,淑妃便想给他挑个出身高的,以后也是个助力。选来选去,便挑中了表姐的儿子——当时理国公府的嫡长孙,也就是阮七娘姐妹们的父亲,后来的理国公。
荣王与理国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又是亲戚,关系很是亲厚,但待两人长大后却因一事闹翻。
因为什么,阮七娘吱吱呜呜不好细说,但苏苏也听明白了,不过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两人同时喜欢上一个女人,但理国公却用了不光彩的手法娶了那个爱慕荣王的女人,便是理国公的原配夫人!
其实这就是一三角恋,要是就此打住还好,可惜凡事都有个但是。
理国公或许也感觉对不住兄弟,便撮合自己胞妹与二皇子,淑妃也很看好这一对。谁知这位姑姑心高气傲,看不上出身低微不过因为被表姨母抚养才叫声表哥的二皇子,反而和珍贵妃所出的大皇子打的火热,大皇子当时已受封梁王,有了正妃,可为了这位姑姑,硬是将正妃逼的退居庙宇不说,很快就没了。
珍贵妃又求圣上下旨赐婚,这位姑姑原本该是二皇子正妃,却成了大皇子继妃,还幻想着大皇子登基,她母仪天下呢!却不知二皇子看着仁厚,心眼儿却不大,心里早恨透了理国公府,便是淑妃对理国公府也冷淡了许多。
之后二皇子也封了王,取了个贵女为正妃,便是如今恪王的生母。
当今圣上与理国公的恩怨到这儿,你们要是认为结束了,那也太天真了。事实证明,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理国公当时还是世子,世子夫人与荣王妃一前一后怀孕,一个七个月,一个五个月,新年参加宫宴,两个孕妇碰上了不说,而且还发生了事故。
得到信儿的理国公世子和荣王同时到达,要是个各奔各媳妇也没什么事,谁知惊慌失措的两人居然奔的都是同一个人,还让荣王抢了先。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懵逼了,荣王抱着理国公世子夫人,而自己的王妃还倒在地上。
虽然下一刻理国公世子就将自己媳妇抢到手,荣王身边的大太监也高呼“王爷急糊涂,没看清楚”的话,但大家都有眼睛,不瞎!荣王妃与理国公世子夫人没一点儿相像,便是衣服都不一样。
这场闹剧虽在先帝赶来前散场,但后续故事还在发生。
两位孕妇皆早产,理国公世子夫人产下个男婴,自己血崩去了;荣王妃虽活下来却流产了,一个手脚俱全的男胎就这么没了不说,还伤了身子,调养了四五年才生下嫡子,也就是恪王。她自己缠绵病榻几年后也没了。
而从当日起,理国公世子就与当今圣上离心离德,越走越远。理国公府也彻底投靠了梁王,坏了当今圣上好几件事,甚至有一次还危及性命。
到了今上登基要严办理国公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可惜了那么多女眷幼子跟着受牵连。
听了这诸多秘闻,也解开了苏苏心中的疑惑。
“十三娘,我今个见你,告诉你这些事,只是想告诉你,好好活着。即便有再大的苦难也要好好活着!十妹妹那里我还有法子可想,可你,七姐是没法子明面上认你了,即便以后咱们家复了爵位,也没法与你相认,你明白吗?”阮七娘眼睛不眨的看着苏苏道。
苏苏点点头,“开始不懂,后来也明白了,阮十三娘已经在七年前就病死了,如今只有苏苏!”为了救自己,赵妈妈将认识苏苏的阮家十一娘、十二娘皆离的远远的卖了,又特意在京郊找了几个穷人家的孩子,加上镇国公府三夫人的扫尾,才将自己完完全全摘出去,这辈子自己只能是苏荷,而不能成为阮微丹。
即便以后阮家复爵,一切的荣华富贵也与苏苏无关,这就是自由的代价!
“七姐姐,宋老夫人已经给了我卖身契,消了奴籍,如今我不仅是平民,名下还有二百亩良田!以后老夫人也会为我找个好人家嫁了,请姐姐放心!如若有机会……请姐姐告诉六哥一声,苏苏很好!”苏苏想起以后在不能与哥哥相认,心中就是一阵难过,记得刚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那个小少年给了她面对陌生世界的勇气和温暖!
阮七娘心中轻呼了一口气,今天之所以冒着风险来见苏苏,一是外祖母已经知道了苏苏的身份;二就是阮七娘也怕苏苏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在京城这是非地漏了底细;三就是十娘和她说了十三娘给她送钱的事。
可见十三娘也一直在暗中打探姐妹们,那天在恪王府是有备而来,而且做得滴水不漏!
外祖母说苏苏是个聪慧念情的,不如将事情真相告诉苏苏,免得苏苏惦记着京城的姐姐、西北的哥哥,让有心人寻到破绽,到时就麻烦了!
镇国公老夫人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外祖母,但是母亲自幼就教养在外祖母膝下,和亲生的一个样,如今母亲和三舅舅皆不在京城,如若不是有外祖母撑腰,自己安南伯府二少夫人的位置哪能坐的这么稳,阮七娘自然是相信外祖母说的话,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见面!
苏苏自然不知道因为自己特殊的眼睛和长相,这京城中已经至少有两位身份高贵的贵人猜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不仅都将这个秘密压在心理,反而给了苏苏很多助力!
“七姐姐,二哥家的珑姐在顺安伯府,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成为了贱籍戏子!毕竟当时母亲说的话也是很有分量的!”阮苏苏想起那个和自己有双一模一样眼睛的小姑娘,自己的命或许不如阮七娘,但是比大部分阮府女眷要好太多了!
阮七娘没想到还能知道一个亲人的下落。珑姐就是阮家三房二少爷的嫡女,也是当年祖母最喜欢的重孙女!
虽然官奴不能赎身,但是阮家几房的夫人少夫人皆出身名门,除了姨娘庶女外,四位婶娘皆被亲人买去,即便依旧顶着官奴的名字,实际上也依旧是锦衣玉食。
二嫂子是祖母的侄孙女,出身于四大国公府之一的荣国公府。虽然荣国公府自祖母兄长也就是他们舅爷爷去世去就开始没落了,但是再不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会让珑姐落入贱籍,成为戏子。
要知道官奴虽是奴籍,却也比贱籍强些。难道珑姐也被人换了身份?
苏苏自是看出了阮七娘的疑惑,叹息道:“珑姐没有换身份,我自认出了她,就探听她的身份,府里记得就是官奴,五岁大小被买入了戏班子,而且珑姐对二嫂的记忆很少!”
阮七娘和苏苏都不清楚二嫂出了什么意外,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想法子将珑姐从宋府带出来。
每一个官奴都有明文记载,出身年龄身体特征,虽然皇帝时刻记着给阮家添堵,但是七年前珑姐还不到两岁,皇帝不可能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最好的办法就是阮七娘直接上门,向宋老夫人说明情况,反正世人皆知安南伯府二少夫人是前理国公府的女儿,如今知道自己侄女的下落,肯定不可能再让她受苦,自是要妥善安排,想必这份情面老夫人还是会给的!
姐妹两个将话都说开,感觉心胸都开朗了很多,正准备往回走,便见安南伯府的三姑娘、荣显侯府的五姑娘并宋家的五姑娘走过来!
这三个不仅都是庶出的庶出,年龄还一般大小。人常说同性相斥,这三人不仅没有相斥,居然还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刚听说这边有几株珍贵的绿萼梅,便寻了过来。
没想到看见阮青娘和苏苏有说有笑,似乎早就认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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