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道,红艳艳的海棠花瓣纷飞而落,铺了一路。跫跫足音,款款而来。
那人一身白衣,漫步山间,足间轻点,似不忍踏碎那一地的落红。他沿着山路,来到一座被海棠花簇拥的坟前,一如既往的点上三支青香。
一双眸子如死水一般沉静幽深,看着墓碑上的字,静默无言。
墓碑上刻着:爱妻海棠之墓。夫,凌聪。
如果有人路过,会以为这个男子是在怀着数不尽的深情和道不完的思念在悼念亡妻。
可他不是,反而,埋在这里的人,是他亲手所杀,一剑穿心,如他之前杀的每一个人一般,干净利落。而他杀人无数,唯一铭记于心的,或许就只有埋在这里的这个十六岁少女稚气未脱的脸。
无忧杀人从来不挑时间,高兴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所以他找到小海棠时,是一个阳光还还算明媚的早晨,他以为会见到一个红衣妖娆的风尘女子,没想到只是一个白衣胜雪不染纤尘的小女孩。
他在街角拦住了她,两个白衣身影沉默相对。不管是白天黑夜,无忧只要是去杀人,都喜欢换上一身白衣,因为他实在是太喜欢那点点腥红溅到一片雪白上的感觉了。
小海棠双手拿着一壶酒,一脸天真,一脸迷糊的看着前的白衣男子,片刻才察觉不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毕竟无忧实在谈不上面善。
她欲转身跑开,可忽感胸口一片冰凉的刺痛,低头一看,一朵鲜红的花在白衣上越开越烈!似乎还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一脸懵懂,看着无忧,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你要抢……要抢……酒……”
听到这句话,无忧第一次握着剑的手居然有些抖。
小海棠转过头,看着街边的那座阁楼,忽然就有些忧伤,开口到:“公子……你的酒……”
随着一声刺耳的碎裂之响,酒壶落地,小海棠也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真是个傻女孩,你快死了,怎么还惦记着别人的酒?无忧这才明白,原来她一开始的慌乱居然会是怕别人抢了他们家凌大公子的酒这么可笑的原因,死到临头居然完全忘了自己,只记得那个落魄在笙歌巷的贵公子的一壶酒?
真是天真啊!也真是可笑啊!但不蠢……无忧一寸寸拔出贯穿了那具单薄身体的剑,转身离开了,步履也不如来时的那般沉稳。
从一开始,在无忧眼里,人只分为两种,他要杀的,他不杀的,他也从未在乎过自己杀的那个人,会有怎样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可是,从那天起,他就在想,如果他没有杀了笙歌巷的那个女孩,她是否就能和凌聪永远在一起,过上幸福生活?
甚至想都没想,他就觉得,凌聪跟一个青楼女子之间不过是闹着玩,可是当自己杀了她,他才看到那个与世无争的贵公子的一颗真心。他也以为杀人于自己来说也就是动动手这种很简单得事,可是从离开笙歌巷那天起,他总是在梦里看到那个女孩睁着一双无辜澄澈的眼问他:为什么,我并未得罪你,我家公子还在等我。
“对不起。”
然而,没人说没关系。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座孤坟,和无言的海棠花。
无忧内疚了,后悔了,他真希望自己没有杀那个孩子。伫立良久,他才转身顺着山路往回走,来到一间同样种满海棠花的木屋前。
离慕铮从边关逃走,凌聪离开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里,无忧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每天都会到坟前说一声对不起。从前他只是远远的看着这间屋子,从来没有进来,只是会去坟头站一下。
之前的某一天,无忧也是这样现在坟前,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他没回头就知道是凌聪,他想总不能在这里和凌聪动手。
可是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张温和的笑脸,凌聪对他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会回来的,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凌聪说话的口气,没有一点怒火和恨意,更像是跟一个很熟悉的人习惯性的交代一件事情一样。等他回过神来,凌聪已经走远。
凌聪会离开,他早就知道,因为是他让当归来这里找凌聪的,以当归一举之力很难保证能安然无恙的让慕铮离开慕国。
仔细想来。无忧和凌聪,的确算是熟悉了。
无忧第一次来这座坟前,离开的时候,凌聪就一路尾随,之后几天也一直跟着,从乌篷船一直跟到暗薇客栈,就这样跟了两个多月。以凌聪的本事应该不难查到小海棠是死在谁手里,他也一直在等凌聪动手,可是迟迟没有,连一开始他能感受到的浓浓杀意都凭空散去,然后凌聪也再没有跟着他了。
既然凌聪不跟,无忧就自己送上门来,来这里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而凌聪也好像是默许了,偶尔还会在窗台放一壶酒,无忧就默认为是给自己的了,也不担心,拿起来就喝。
有好几次,无忧都想去问问凌聪:你就不恨我。不过无忧只是没表情,又不是没脑子,总不能杀了人家妻子,还腆着脸去问人家恨不恨,难不难过。
无忧在院子里,给海棠花除除草,浇浇水,整理一下枝叶,做的很细心,现在他也说不清,让他心存愧疚的究竟是懵懂无知的小海棠,还是抛去仇恨的凌聪。
只是,凌聪让他明白,有些东西太过沉重,不如放下。在无忧十二岁那年,随父亲出征。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山谷里遭到伏击,全军覆没,父亲把他护在身后,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敌方将领一剑斩首。
父亲的头滚了几下,停住,不甘的看着他死不瞑目。随着父亲躯体倒下,他整个人都暴露在敌眼前,还只是个孩子。而敌方将领并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将领只说了句“斩草要除根。”就举刀欲挥。
他不闭眼,不认命,抬头直视利刃挥下。可是没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刺穿了那只握剑的手臂,随后,万箭齐发,向着敌军呼啸而至。敌军急于防守,已顾不上这个孩子。他就看着这些人在他面前一个个倒地不起,内心一阵畅快。这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一队白衣银甲的人出现在这山谷中,结束了这场战斗。为首的男子跪在他父亲尸体旁说道:“对不起,我来迟了……还好,也不是太迟。”
那人起身,走向他,居高临下的的王者问道:“吴忧,以后可愿跟着我。”
他点点头。从此以后就跟在了宁王身边,像父亲一样,成为宁国的暗卫长。
无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一直在回忆过往的点滴,原来这些他根本没忘,还记得特别清楚。
在院中站了一会,他觉得有点口渴,便往屋里走,没想到本该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这时却背对着他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素衣女子,虽然没有转身,无忧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不带一丝情绪的明知故问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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