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秋水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躺在邹子语营帐的榻上,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见她醒了,起身去桌边端了一杯水过来,轻轻扶起她再喂她喝下。
干涩的嗓子终于受到一点滋润,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慕铮死了没?”
她的声音依然嘶哑,就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里慢慢的来回抽拉,但他还是没有一点后悔,他又给她喂了一口水,说:“对不起,秋水,让他逃了。本来的要得手的,可是九骑军来了。”他对她说对不起,可是心里却不知道这声对不起究竟是为了什么。
孟秋水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慕铮没死,她似乎很失望。
她的这种失望,反倒让邹子语很满意,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死了的阿梨,“秋水,去送阿梨最后一程吧。”
邹子语扶着孟秋水走出营帐,看到士兵们还是在一如既往的操练着,阿梨的死根本就没造成任何影响,他们不过只是因为昨夜慕铮的到来而加强了防守。邹子语带着孟秋水绕到了一个小山包后面,这里只有两三个士兵把守,她就在这块空地上看到了阿梨。
阿梨还穿着昨夜那身染血的衣裙,是她最喜欢的淡淡的黄色,她双手自然的放在身体两边,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的躺在一堆枯木之上,似乎只要她开口喊她一声,阿梨就会睁开眼睛。
邹子语从一个士兵手中拿过火把点燃,递给孟秋水,“这样阿梨就能乘着风找到归乡之路了。”
孟秋水心中惘然,归乡之路?归乡已无路......阿梨的故乡,孟秋水的故国,那个繁荣了六十四年的宁国王朝早已不复存在,一缕孤魂,又怎能飘回无故人之城?
阿梨已没有了故乡,可是邹子语,现在你才是她的家。孟秋水没有接过他递来的火把,她拉着他的衣袖,真诚的说:“子语,你是阿梨孩子的父亲,她是你的妻子,这最后一程还是你来送她吧,毕竟你才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就是要让你记住,阿梨死的时候肚子里怀着的是你邹子语的孩子,阿梨是因为爱你才会死的,所以她的魂魄将会与你如影随形。
“好。”邹子语突然心里就没有了什么情绪,一片空白,无喜无悲。他举着火把走到阿梨跟前,点燃了她身下的枯枝。
在燃起的熊熊烈火中,邹子语才看清楚了阿梨的脸,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把她看得这样仔细。阿梨不是容貌绝艳的女子,她是一朵高雅纯白的梨花,不染纤尘。他就这样立在火堆前,看着火苗将她连同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点一点的舔噬殆尽。
皮肉散发出来的焦味让邹子语一阵烦躁和恶心,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尸体面前俯下身子不可抑止的干呕起来,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体外。天旋地转之后,地上只余一堆灰,邹子语用手背轻轻擦去嘴边的秽物。
他不知道,孟秋水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一幕,心里是有多痛快。阿梨,慢慢来,我是不会让这个人好过的。
邹子语努力克制住微微有些凌乱的步伐,走到孟秋水跟前,说:“秋水,我们回去吧。”
孟秋水看着地上的一堆灰烬,有些许不舍,但还是点点头,就算是一直守在这里,阿梨也再回不来了,还不如为她做点什么的好。
孟秋水确实是看到了慕铮拿着剑刺穿了阿梨的心口,可是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她确实是有一刻是真的想杀了慕铮,可是慕铮的眼神是那样是豁然冷静,她掐着他的脖子,最终冷静下来,忽然就想起了被邹子语取走的手串。
慕铮是那样的傲气强势,怎会从背后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后来他就算把刀架在邹子语脖子上,也没下手,她突然就相信了他是不会伤害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的。
孟秋水透过那燃起了火苗,看着阿梨的脸,也终于忆起来,阿梨至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看一眼那个刺穿自己胸口的人,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哀伤,对着邹子语她眼底是震惊,痛苦,最后释然。邹子语算了那么多,唯独漏了真情。
不管是慕铮于她,还是阿梨,其实什么也不用说,一个眼神就够了。
可是邹子语本就是无情之人,又哪懂得真情?他以为无情就是无坚不摧,没想到却成了他的漏洞。阿梨爱他,不管对与错,她都会成全他,可是阿梨控制不住自己与秋水多年的姐妹情分,即便知道自己最爱的男子心里的人是秋水,她到最后都不忍伤害秋水。
也是到现在,孟秋水才懂得,阿梨最后对她抬起手却什么也没说,阿梨是让她离开这里,和慕铮走。阿梨倒在地上,拉着邹子语的裤腿,她是在求他,到死她都相信这个男人有情。她是在求他,放过秋水。
阿梨也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看清楚这个自己爱了多年的男子的本来面目,可是她已离不开他了,死竟然变成了一种解脱,所以最后她成全,成全他,也成全自己。
邹子语照例在孟秋水面前蹲下身子,她轻轻趴到了他背上。他背着她,一路走回营帐,心里都是欢喜的。而她只是看着他颈上跳动的血脉,不只一次想割开他的喉咙。可是伤痛让她清醒,她不能。如果她真的侥幸杀了邹子语,自己也必定没有活路。她不想死,她要留着命,她要去找慕铮,听他解释。
入夜,微弱的月光透进营帐,她的发如同无边黑暗中的万里银河,光彩灼人。邹子语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呼吸均匀,他以为自己快要拥有她的心了。
侵略性极强的邹子语对孟秋水确实格外怜惜,自从她来了,在军营中的这么多个日夜,每一夜她都躺在自己身边,可是他竟没有去占有她,他自信的以为终有那么一日她会心甘情愿的把自己交给他。
以至于在往后的很长一顿时间里,邹子语都在懊恼自己现在的克制。
一闭眼,就是阿梨那张脸,挥之不去。邹子语又是一阵烦躁,便悄悄起身披了一件外袍走出营帐。而刚才还在酣睡的女子,微微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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