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步子自是沉稳,满载着他的心事,她的影子。一步一个印,渐渐的融进了整个夜色。
在目送着他离开的同时,殿中却是传来了一声惊呼:“殿下!”
哗啦一声,壶觞器皿瓜果滚落于地,原本坐立的小皇帝此刻正伏于桌,不省人事。
季北收回了视线,所见的便是这一幕。
她快步上前:“你怎么了?陛下。”顺着这声呼喊,她已经将小皇帝扶了起来靠着自己的手腕。
小皇帝苍白的面色就这样映入眼帘,唇角那一抹红甚是惹眼,季北颤抖着手朝那血迹探去,她握着小皇帝那冰凉的手,话语满是自己都没有察觉道的着急。
“你怎么样?陛下,你醒醒,陛下,小皇帝,安远,你醒醒啊!没事的,我才刚刚找到你啊!传太医啊!”
脚步声,哭喊声乱作一团。
小皇帝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老子还没死呢!奈何他胸口沉闷得很,眼皮沉沉的,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太医一会儿就到了,他用袖子抹了一把额间因奔跑而出的虚汗,然后颤颤巍巍的上前为小皇帝把脉。
他心中祈祷,你一定要没事啊,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这太医心中也是不平定地很啊,也不知道他是造的什么孽,当时真的是脑袋打铁了吧,才一心想要往这太医院里钻,好不容易散尽家财耗尽年华考了进来,这下好了,安生日子没两天,老皇帝去世了。
好在他好死不死他躲过了掉脑袋,球大一颗的头又安安稳稳的安放在了脖子上,这还没稳两天呢!小皇帝登基了。
他整日求神拜佛可别轮到自己有面圣的一天,可是怕啥来啥,这一天不仅来了,还是在小皇帝病重的情况下。
以往遇见自己解不了的病尚可将银子往高了抬,等那人没钱了,自然而然地就不找自己了,可如今能吗?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他颤颤巍巍上前为小皇帝把了脉,迎着众人的视线,又抹了一把额间的虚汗:“陛下这是气急攻心,加上旧疾复发,又受了寒才如此,待微臣开两副药先吃吃看。”
好在众人的视线都在小皇帝身上,他心中舒了口气。
然而小皇帝这一病就是好几天,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也不见有丝毫转醒的现象。
季北彻夜照顾,心中慌乱不已。
她握紧了手中的银针,几番纠结后,还是放弃了,那日小皇帝不醒,季北本欲为小皇帝施针,太医却是阻止了她。
说是这针法虽能续人一命,事后对人的反噬也是极重的,恐怕以小皇帝的身体是受不了这个罪啊!
原来反噬很厉害吗?可她为轻音施针了,那他怎么现在还安好无事呢!
季北心中虽疑惑,却还是不愿让安远冒这个险。
可是,安远迟迟不醒来也不是个办法啊!
季北坐在床尾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喃喃道:“你一定要好起来啊!你的子民们还等着你给他们安定的家呢,你的江山还等着你去守呢!你....我才刚刚找到你呢。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季北虽是没有掉一滴眼泪,然而,她的话语里满是哭腔。
一小公公见状踌躇了一下似在琢磨该不该上前。
被季北发现了,她止住了声音问:“何事?”
小公公低头道:“回将军,有人揭榜了,周太尉正领着人赶过来呢!”
“进来,快叫他们进来。”季北一个高兴蹦了起来,膝盖撞在床弦上,目视整个过程的小公公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龇牙裂嘴惊呼一声,揉了揉腿:“快去啊,愣着干什么!”
“呃,是。”季北没事,小公公应了这声跛着脚顺着拐出去了。
不一会就见小公公领着人过来了,太尉跟随其后,在他左侧一身着黑袍人,那人将整个头都低进了衣衫里,让人看不清面孔。
瞧着这一身打扮,倒像是江湖巫师术士。
太尉上前:“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季北侧了身子让他自己去看,自己则走到黑袍人身边:“你就是那揭榜的江湖术...名医?你有办法?”
黑袍人仍将自己的头蒙在帽子里,呻吟低沉嘶哑叫人听不出年纪:“或许可以一试。”
“一试?”季北高呼:“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皇帝,你这一试没把握是要掉脑袋的!”
黑袍人这会儿抬起头了,季北看清了他的面容被惊得一个后退,只见这人面容丑陋奇异,满脸疤痕疙瘩,唯独那双眼如鹰勾子一样,利得很。
他不急不慌看了季北一眼,然后才拾起脖子上的黑巾将面部挡了:“老夫出手尚且不曾失误过。”
季北瞧着他面容吓人,又听他语气刚傲,或许是有几分本事的,她嘀咕:“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回头瞧了安远一眼,一脸悲痛:“知道你是龙,不过也差不慎多。”
太尉脸颊抽了抽,退到了一边。
季北这泼辣样,连丞相都敢揍,又加上被皇上封了后,这宫中可不是她最大嘛。
黑衣人还是站在三尺开外,他手中金线一抛,准确无误的系在了安远手腕上,屏气凝神不到一口茶的时间,就收了手中的金线。
“身患旧疾,肺部破损严重,气急攻心又引风寒,加之常年被当作肺痨医治,药不对症,此刻已是并入膏肓,普药无解。”
“那当何如?”太尉上前。
他一个眼神也不出给太尉,低了头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个药瓶扔给了季北:“此药以赤子心间血引之,不出两日即可复原。”
“赤子心间血?”季北疑惑。
“人无心不活,尘心者,患七情六欲痴嗔贪,皆不纯,唯赤心者,血正。”他说完这话,不等季北再反应,已屏气凝神飞身而出了,再抬首望去,只见高空中的他像只黑色的大鸟,渐行渐远。
季北不由得看呆了,太尉也忍不住睁大了眼张了嘴惊呼高人啊!
有了这一幕,季北对黑袍人的话更相信了,可是赤心者,上哪里去找呢!
太尉一介武夫,他听不懂这种调调,季北半文盲,听得迷迷糊糊。
太尉离去后,去雪山取雪莲的燕九回来了,他满身伤痕灰尘,看起来甚是狼狈:“陛下怎样了。”
季北将之前的话转于燕九,他冷着一张脸沉思了一下道:“赤心着,除非没心,有心之人人心皆痴贪,若真是有,那找下去得是何年何月!”
季北却是将这话听进去了,她也贪也痴,可她没心啊!说不定可以一试呢!
“我有办法了,你等我回来。”季北说着就往自己院子里跑去,她跑得极快,路过好几个地方都差点摔了跤。
推门而入后胸口还起伏不定大口喘着气。
也正是她太过慌忙,一路直入里间,竟没发现厅里的轻音。
入了自己卧室,她找了一把刀,对着胸口试了试,可是想到那样肯定很痛,她又下不去手了,没办法,她最怕疼了。
然后她又想到了十指连心,那么,指尖血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不行,若是指尖血不够纯不行怎么办,那还是心尖的好了,季北以念叨完就脱了大半衣服,忽然接触冷空气,冻得她一个哆嗦。
她将刀刃对准了胸口,心中默念:“季北啊季北,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不疼不疼,你只要挨上这一刀,他就不用死了,不用躺在冰冷的地狱了,你还可以继续陪着他。”
此刻也来不及思索安远为什么是要入地狱而不是升仙这个事情了,季北想到这里,一咬牙,抬了刀就要对着自己光滑白嫩的胸口刺去。
试了一次,不成功,她收手了,想着要不让别人来帮我一刀?可是那样就要被当为怪物了,季北摇摇头,抬了手,准备再来一次。
第二刀,刀刃接触了皮肤,就连刃上的寒她都有感觉到了,可是她还是住手了,要是自己因为这一刀死了怎么办,要不要先写个遗嘱,可是自己也没什么后代没什么家产的啊!
也不对,她还有小皇帝,若是她死了,小皇帝就成了鳏夫了,不过他是皇帝,就算自己死了他也能找很多个妻子的,那....算了,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若是他一辈子记得自己,然后再那么凄凉的过下去,多惨啊!要是他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也是很好的,至少他就不会显得那么孤单了。
想到这里的季北已经决定了英勇就义,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季北这都第二次了,她想了想,确认自己再无任何事后,才拿了一杯子在胸口准备一刀扎下去。
天地良心,季北这一次真的是狠了心,奈何还是没成功,她盯着落地的刀,顺着视线又看向了门口,只见轻音正身着那套红似血的衣衫站在自己门口。
虽然知道轻音是西川国师,季北见到他还是有些意外,又想起正是他们将小皇帝气病了,语气难免有些不好:“你怎么在这里?你来做什么?”
轻音盯着季北的胸口,似没听见她的话般,走上了前将她半解的衣衫一件一件拢好了,然后慢慢系好。
他的动作太过轻柔又太过霸道,季北一时半会儿没竟没将他推开,待他完全弄好视线又转回自己身上的时候,季北才反应过来。
此番季北没再娇羞后退,而是一把将眼前这人推开,轻音竟是被他推得连退了好几步,他也不气不恼。
倒是季北忍不住,再次问道:“以往你接近我也就算了,如今,两军也不交战了,我也没什么可利用的地方了,你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轻音闻言故作沉思一会儿,然后问:“两军交战的时候,你有被我利用的地方?”
季北支吾了好几声,本想说出个一二三的,不过细细想来,好像还真的是没有。
她那不知名的怒气消了些:“那你现在来干嘛,公主和亲是吧,不巧,我们陛下被你气晕了现在还没醒,有什么事等陛下醒来再说吧!”
轻音盯着季北那气鼓鼓的小脸:“刀刃扎在心间上很痛的,你不怕痛?”
季北小脸白了,又想到安远那苍白的脸:“那有怎样,我愿意。”
“为了救他你什么都愿意吗?”
“当然,只要他活着。”
“那跟我走呢?”
“啊!”
“我帮你救他,你跟本座走,如何。”
轻音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了脸背对着季北,他的神色令人看不清,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怎样。”
季北这才算是听明白了,一口否拒:“不怎么样,我有办法救活他,不需要你插手。”
被拒绝仿佛事意料之中的事,轻音还是觉得心中难受得紧,他伸手揉了揉炸痛的额头,然后神色如常转过身来,一只手伸在季北跟前:“你是说凭这个?”
白瓷玉小瓶就出现在季北跟前,这不是那黑衣人给她的吗?季北不信般再摸了摸怀中,只见原本该揣着药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怎么在你这里?”
轻音不作答,他走到窗口朝着窗外觅食的雀一招手,小麻雀就到了他手里,然后,轻音在季北的注视下将药丸倒出来塞进麻雀嘴中。
这一幕实在太快,季北痛心疾首,那可是小皇帝的救命之药啊:“你....你”
季北连着你了几声,却见原本还扑腾的鸟儿回光返照似的扑腾了两下便僵直了腿。
“怎么样,你还敢拿这药给你们小皇帝吃吗”轻音嫌恶的拍了拍手,走到一旁。
季北还是不敢相信,那药是毒药,她稍转了一下脑筋,就明白了两三分:“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你换了药,自己塞了毒药进去,然后将它毒死了,告诉我这药是毒药。”
轻音面色沉了两分:“若本座在你心中是这样不折手段的人,那就是吧,反正,药也没了,有了你这引子有而不一定有用,要不要答应本座,你好好想想。”
轻音只觉头越来越疼,他说了这话便欲抬步子离去,刚走到门口,就被季北叫住了:“我答应,但是你怎么敢跟我保证,你别忘了,你自己的病自己的伤都解决不了,你会医术,我不信。”
“我救他,你跟我走。”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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