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南走二百里,就是山环水绕的陵江。
想不到兜兜转转,最终奚言还是回到这个自己苦心经营三年的地方,只是此番再到陵江,终究与以前是不同了。
此时,孟清晔和安若飞也跋山涉水,已身处崇都数百里外的乐浪城中。
酒馆内,只有三三两两的食客,孟清晔一直坚信酒肆饭馆是收集消息最好的地方,于是每过一城,必然要拽着安若飞到酒馆里去坐一坐。
“清晔,你不是说酒肆饭馆人多嘴杂,最好打探消息吗?怎么此处却是食客稀少呀?”安若飞颇有些气恼,一路行来,光是吃饭喝酒就浪费了不少时间,却是什么消息也没有打探出来。
孟清晔却是不慌不忙,“若飞呀,怎能说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呢?就好比前天中午,我们不就听说他是带人突围离去了么?”
闻言,安若飞更是有些生气,不由得轻哼一声,“这件事情,明明白白就写在皇榜上贴在城门口,你自己不注意看罢了。”
这下,孟清晔脸上也有些不自在了,“好吧,确实怪我,可是这件事情急也急不来。现在民间众说纷纭,有的说他往西去了北秦,有的说他向南进了西南群峰之中。至于其他的说法,大多都是空穴来风,不足为信。”
安若飞稍稍沉吟,“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去北秦。那么,就只剩下往南一种可能。只是西北以南去处不少,你觉得他会去哪?”
“我觉得……”孟清晔若有所思,抚着下颌道,“他曾在陵江苦心孤诣经营三年,若是此番南来,首选必是陵江。他是胸怀天下之人,必不会隐于深山密林中当土匪的。”
“那我们就去陵江!”安若飞顿时雀跃起来,脸上也飞了一抹红晕。
但随即,她又皱起了眉头,“可如今陵江还是大赵的州府,他此去陵江,定然不会一路顺遂。我们要去,也必不会一帆风顺。”
“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孟清晔见缝插针,找到机会就要反击回去,“大外甥女啊,陵江是奚氏一族崛起的地方,虽说这近百年来他们奚家一直居于崇都,可陵江这么富庶的地方,岂有说放手就放手之理?你知不知道光井盐这一项,奚言一年就能进账多少?”
见安若飞略显困惑地抬起头来,孟清晔才接着侃侃而言:“更重要的是,陵江八成的地方军以前都是奚氏的家族军,十几年前出了谢家的事后,皇帝才设法将各大家族的家族军分化开,之前每个家族都是掌兵的。要不然你以为皇帝会那么轻易就灭掉了景家?”
“原来竟是这样,只是想不到几大家族竟愿意将兵权交出去。”
“哪有这么简单,”孟清晔端出一副师长的样子,滔滔不绝道,“虽说世家不再掌兵,但地方军的将领大多还是各家以前培植的嫡系,沾亲带故的,反正是皇帝和几大世家之间相互妥协的结果罢了。况且这件事情……好像与司徒家有些关系,听说是司徒家临阵反水,头一个把兵权交出去的,要不然司徒家怎么会突然越过祁氏,成为这一朝的大赵第一世家呢?”
“想不到你还懂的挺多嘛,”安若飞笑着揶揄了一句,“有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些,要不然攻城略地,那都是要流血的。”
“所以他既然敢去陵江,那么必然就有人里应外合。再说了,即使没人愿意帮他这个乱臣贼子,他手下可还有数万精兵,拿下陵江轻而易举。”
“他是乱臣贼子,你身为他舅舅,岂不是更大的乱臣贼子?再说,你似乎与我同岁,用不着端出一副尊长的样子来吧。”
“我本就是长辈嘛,”孟清晔的语气顿时阴阳怪气起来,“你们还没见面呢,这就护起短来了!要是见了面,那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
“好了好了,不跟你玩笑了。这里山寒水冷,天黑的又十分早,吃完了就快赶路吧。”
说罢,安若飞又将头低下去,食不知味地小口尝着碗中看似精致的食物。
孟清晔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轻轻提醒道:“若飞,今天是除夕。”
除夕,本应该是团圆的时候,可却有那么多的人,因为种种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漂泊在外,与心中所想之人天各一方。
安若飞闻言,顿时愣怔住。她不由得又想起去年皇宫偏殿外那幽静的园中,自己与奚言见面的场景,有蜡梅,有明月。
晃眼一年已过,却是沧海桑田,物也非,人也非。
曾经那些共处的画面,此刻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除夕?一年竟过得这样快……清晔,你可还记得一年前冬宴时,我献的那支舞么?”安若飞眸光流转,似乎越过这并不悠远的岁月,眼中似也有泪光闪烁“三年不见,初次重逢时他便救我于进退两难之际。虽说那时有利用之嫌,可的确是他在我行至悬崖边时拉了我一把,我不会忘记。”
说话间,安若飞脸上已添了一道泪痕,可她的嘴角却一直含有笑意。
“后来再见他,他受了伤,却不敢在家包扎,忍着伤痛来到司乐府。是我亲手帮他治的伤,他那样如玉无瑕的人,身上却有那么多伤痕,你说他那时该有多痛?”
孟清晔知道她有太多情感要倾诉,便放下手中筷子,静静听她诉说。
“他这一生,要受多少别人一辈子都不会受的苦楚。这世间的路有无数条,为什么命数偏要给他最凶险的那条……”
说到最后,安若飞已是满面阑干,泣不成声。
孟清晔一直静静听着,他突然间有些羡慕奚言,羡慕他即使千里逃亡,也还能有一个人始终记挂着他。
可自己……不知父兄会不会担心?
孟清晔忽又希望父兄不要为自己担忧,在父亲准备带着家眷随驾去方陵前,自己当着他的面便只身跑了,几位哥哥虽差些就要追上来,但自己仗着熟门熟路,还是甩掉了他们……说到底,是自己对不住他们在先,又怎敢再奢求他们替自己烦忧?
只能希冀着见到奚言后,给远在房陵的父亲传去一封家书。
孟清晔如是想着,坐在对面的安若飞也停止了抽噎,倾诉过后,她的确轻松许多。
此刻,西南群峰中,奚言和手下的人马正在一处旷地上扎营休整。
见奚言一人独自站在远处,刘沛棋便行至他身边,轻声道:“公子,今日是除夕。”
奚言看着旷野边的天际,昔年在崇都的日子又悉数浮在眼前,不觉低吟出:“旧国远千里,新年隔数更。寒犹尽北峭,风渐向东生。”
“刘卿,去年冬宴,我曾看到极美的舞姿,也曾遇到极好的人。不知此刻,她是否安好?”
刘沛棋的回答倒似是不着边际,“公子啊,因缘会际冥冥中自有安排,恐不能强求。”
奚言不以为然,“刘卿旁敲侧击,不过是教我莫要儿女情长罢了。然在我眼中,若是连身边人都不能寻到,又有何才略能成大事呢?”
“这世上有人错了路,最终却毁了自己。公子,您现在这条路乃是九死一生之路,可是一步也错不得。”
“我当然清楚。可难道自古以来,在这个位置上的便都是鳏寡孤独之人吗?”
刘沛棋知晓此刻再劝都不会有用,索性直接闭口不言。
“该到冰消雪释的时候了。”说完此话,奚言便转身离去,只剩刘沛棋独自站在原地。
刘沛棋目光悠远,侧脸看向南方的夜空,“是呢。这陵江上空,也该好好刮一阵东风,去去这几个月来的寒气了。”
此时天边一弯新月曲如眉,却未有团圆意。
虽是除夕,可毕竟是在行军途中,与平时并无任何不同。仍是如平时般休整一夜后,大军便再次踏上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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