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奚远山寿辰上诸位重臣言笑晏晏的缘故,一连数日,崇都城中都延续着一如既往的平静。
奚言自从升任刑部后,每日除了上朝外,也就是在奚府和刑部衙门之间来回奔波。偶尔闲暇时,奚言也会到司乐府去和安若飞聊聊。当然,每次去他都不忘了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司徒仪征。
奚清也按照计划在半个多月前就出发去了沔水,而奚言在陵江留的人手也对奚清的势力进行了最后的打击。可惜奚清还不知道,自己在陵江的人手现在正面临着困境,商队无人肯与之交易,各个商号也接连受到其他商号的联合挤压,又惨遭陵江大小官府的盘剥,几乎是血本无归,已然是难以为继。
除此之外,崇都内城四大氏族之间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论是谁家的人,只要出门遇到另外三家的人马,都必然是笑语晏晏上去相迎,完全没有了一个多月前景家家主新晋三公之位时的剑拔弩张之感。
而更值得思索的是,景家在朝中的呼声越来越高,就连其他三家的一些官员都对景家马首是瞻。水涨船高之下,景家的人显然有些飘飘然,不似司徒家以前那般内敛沉稳。
随着渐暖的天气,称病不朝的司徒贺身子似乎也有了好转,虽还不能正式上朝,但已然能下床走动。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风平浪静,但司徒仪征和景元仍旧在暗中密谋着,另一边的奚言和祁安也时不时在十方大街会面。一入夜,崇都城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仍旧充满了刀光剑影。
就比如现在。
夜色如墨,街边的白墙上映着树影斑驳,晚风一吹,树枝随风摇曳的影子更显狰狞。
青石板铺就的僻巷中,奚言剑未出鞘,却不停地格挡着来自对方的一次次攻击。对面那人也是锦袍玉冠,手上同样是一柄长剑,但数次碰撞后,他已然落了下风。又过了片刻,他手中长剑掉落在地,已然败下阵来……
“哎哎哎,说好点到为止,你用得着这么不留情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有当世潘安之名的祁公子。刚刚输掉比试,此时的祁安除了发型有些狼狈外,神情也有些郁结。
奚言双手抱胸,悠然看着眼前的这位美公子,散漫道:“你也不错了,至少我只保留了两分力……”
“你以为我用全力了?”听着这表面安慰实为挑衅的话,祁安顿时气煞,“要不是我身上带了点儿伤,又不罔顾平日情分,你早就被我打趴下了。”
“带了点儿伤?”奚言嗤笑了一声,“可据我所知,那天你回家后,祁伯父只是略惩小戒地打了你十棍子啊……”
提到这件事情,祁安的容色更是如那沉沉黑夜般难看。数天前在奚府逞的口舌之快,当夜回家后悉数成了打在身上的报应。想到这些,祁安就有种想马上掐死景家的冲动,但眼下,他还是不得不将这口恶气咽回去。
祁安长叹一声,撇嘴道:“你以为除了那十棍子就完了?老头子还罚我对着府门跪到下半夜呢。再说,你以为十棍子是好受的?”
“算了算了,”奚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才十棍子,我爹差点打了我四十棍子呢。”
虽然奚言是好意劝解,但祁安显然抓错了这句话的重点,赶紧问:“为什么是差点?”
“他不想打我啊,”看他故意曲解,奚言再也忍不住自己想火上浇油的心态,“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非要打了才长记性。”
话音刚落,祁安就猛地朝他扑来,双手掐着他的脖颈摇了半天。直到奚言告饶,他才气呼呼地把手撒开。
“好吧,我说实话,”奚言见他如此,也不好意思再捉弄下去,“他之所以没打我,是因为他说夜深了没功夫收拾我,让我滚回海棠院,别在他面前晃。”
虽是轻描淡写地随意扯了几句,但祁安听过后,竟也真的就不恼了。
“那我们快走,”祁安又恢复了原先兴奋的模样,一把扯过奚言的袖口,“再晚,就赶不上朝云姑娘登台了。”
“且慢,”奚言停住脚步,抬起一只手阻止道,“我们不是说好谁赢听谁的么?我不去青楼。”
“那你想去哪?”
“嗯…”奚言想了想道,“去拂云坊,雪遥的舞还是值得一观的。”
也许是因为近墨者黑的缘故,自从回崇都和祁安接触多了后,奚言不知不觉间也沾上了些调风弄月的习惯。奚云对此大为不解,但奚言只解释说,天天闷在书房很是无聊,还不及出门走走。但和祁安不同的是,奚言从不混迹青楼,只是偶尔会到歌舞坊中坐坐。
“也行,”祁安斟酌片刻,点头道,“拂云坊的雪姑娘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去坐坐也无妨。”
春风管弦,夜月秋千,调风弄月醉花前。若论崇都城夜晚哪里最为繁华,十方大街当仁不让地要排在首位。十方大街紧挨着内城,内城高墙深院的冷清与十方大街上的熙来攘往比起来,个中差距可以说是不啻天渊。
转街角出内城,隐隐约约已经能听到有揽客声传来,但奚言和祁安路过这种有人拉客的青楼门口时,两人都面不改色,祁安甚至还微微有些鄙夷。
在如织如梭的人潮中,祁安好不容易推开一个拉住他袖子的老鸨,面有不悦道:“这十方大街上有的青楼舞馆,真是越来越失格了。”
“失格?”奚言面目冷淡地看着他,“我看多半是你天生一副风流模样吧,一路行来…怎么没人来拉我。”
“你?”祁安不停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掌心,讥讽道,“你一副心不在焉、生人勿近的样子,谁敢来拉你?”
奚言“嗯”了一声,他今天晚上确实有些心不在焉,要不是祁安死皮赖脸地拖着他出门,恐怕此刻他不知道又在海棠院廊下踱了几十个来回。
按理来说,命令已经下达了四天,不应该还没有反应。但这次是于骁和奚云一起办事......出问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就再等等吧......奚言如是想着,顺便调整好心绪,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神不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拂云坊的舞算是十方大街上的一块招牌,而雪遥姑娘更是拂云坊的一块招牌。
曾有骚人雅客在看过雪遥的舞后留下一句诗,“落花绕树疑无影,回雪从风暗有情”,以此形容雪遥舞姿之精妙,但奚言曾私下拿雪遥的舞和安若飞的舞对比过,爱屋及乌下,本来平分秋色的两支舞,奚言却还是觉得安若飞要更胜一筹。
拂云坊厅中早已是座无虚席,但奚言和祁安这样的贵客,自然早早有人将他们引到二楼的上席。距离远了些不假,但居高临下却看得更为精彩。
拂云坊正门虽对着十方大街,但广厦背后就是一条僻巷。声声弦歌中,台上广袖如回雪从风,吸引得台下众人都凝目欣赏。
片刻后,奚言似是觉得有些气闷,便起身将背后紧闭着的窗户打开,谁知一垂眼,竟看到窗下陋巷中,有几名衙役正抬着一具用白布蒙住的尸体从一间民宅中出来。回想起这条僻巷的名字后,奚言眸中顿时有精芒闪动。
心下虽有些波澜,但奚言的语气仍旧风轻云淡,“京兆尹府要有的忙了……”
“怎么了,”祁安听他的语气悠悠,顿时好奇心大起,急忙起身也来到了窗边。顺着奚言的视线看去,不觉悚然动容,“暗夜杀人?还是在内城边,谁这么狂妄?”
“不一定呢,”奚言将窗户关好,重新坐回席间,“万一是自杀呢?或许京兆尹府只是来收尸而已……”
“我不信,”祁安倒是很直接,“你啊……什么时候都不肯把话说满,总要留上几分……”,奚言且笑不答。
夜里撞见这样的事很是不吉利,奚言和祁安再也无心再消遣,片刻后就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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