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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御状

朝露未曦 淇霏 3645 2021-04-02 21:10

  当听到陈越泽这个名字的时候,殿中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惊,垂手立在一旁的奚言也不例外。

  陈越泽在沔水一事中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只是区区七品官员,却胆敢贪墨五十余万两白银,而且他贪墨的银两还下落不明……想不到这个面如菜色的妇人,竟会是陈越泽的遗孀。

  “你说你是陈越泽的妻子?”皇帝面目冷肃,但心中还是一怔,本以为沔水决堤只是因为官员贪墨的缘故,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更大的牵扯。

  “你有何冤情?陈越泽贪墨之罪已是辩无可辩。”

  余氏又重重叩了一首,道:“回陛下,亡夫贪墨不假,但他并非贪墨一案的主谋……此中,另有隐情!”

  “有何隐情?”皇帝本就对贪墨一事心存疑惑,此时余氏又说另有缘由,他心头更是疑云大作,冷着脸道,“朕要你一五一十地说,若是有不尽不实之处,以欺君之罪论。”

  “民妇不敢欺君,”余氏语声哀厉,以额触地,再次叩首后方道,“亡夫陈越泽之所以贪墨,实因受人逼迫,亡夫畏于权势,才不得不贪污朝廷银两。”

  “放肆!谁敢逼迫朝廷命官!?”皇帝此时已然震怒,手掌重重拍在御案上,“你告诉朕,到底是谁!?”

  余氏见皇帝如此激越,更是一脸哀戚:“亡夫本是怀安府上州长史,去年年末受西北贪墨案牵连,本该被贬谪到边关任职,然亡夫已年近半百,不欲再到那等苦寒之地。一时昏愦下,亡夫便找了景家的大公子帮忙。”

  “帮忙?”听余氏所言涉及到朝中重要官员,皇帝心头一紧,寒刺般的目光死死盯在余氏脸上。挥手摒退一干无关人等后,皇帝才又问,“为什么陈越泽会求到景元头上?景元能为他帮什么忙?”

  “亡夫以前曾在景公子手下任职,去年亡夫遭贬谪时曾亲到景公子府上求助。景公子答应亡夫将他调往沔水任职,但条件是要亡夫给他五十万两。”

  “陈越泽在沔水只不过是七品小吏,怎么能值得上五十万两?此话不实。”

  “民妇不敢欺瞒陛下!”余氏抬眼瞟见皇帝一脸阴沉,忙将头磕的咚咚作响,“当时景公子已知晓朝廷要在沔水筑堤,便将亡夫调任沔水,又暗中使手段,令沔水太守让亡夫在筑堤一事中负责采买之事。”

  听了这一番解释,皇帝的脸更是阴沉地如同雪前的乌云一样,但他仍旧还在思索……毕竟这只是余氏的一面之词,不足以作为证据。而且景家在这段时间当中也很乖觉,比前两个月来收敛了许多……若是在此时大动干戈的话,那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一时间,皇帝颇有些拿捏不定。

  奚言看出了皇帝此时的心思,便出声道:“陛下,西北贪墨一案乃是发生在去年年末,但是沔水筑堤一事是年后才定下来的。况且景元人在西北,按理说不会在年前就对筑堤的事情那么清楚……这其中,会不会是诬告啊?”

  “民妇不敢,”余氏磕头如捣,连声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景公子不仅令亡夫在沔水一事中贪墨五十万两,还暗中吩咐亡夫,一旦东窗事发,就将贪墨的责任推到主事之人的身上!”

  皇帝阴郁着“嗯”了一声,转向奚言道:“你去年年底还未入朝堂,不知道沔水一事其实在年前就开始筹备了。诬告……想来她不敢。”

  奚言这么一提,皇帝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景元年前人一直在西北,即使沔水一事在年前已经开始筹备,但知晓此事的不过是朝廷在崇都的官员……景元竟然会那么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还能将手伸到吏部。想到此处,皇帝本就阴沉着的脸又黑了三分。

  “原来如此,是臣疏忽了,”奚言思忖着点点头,沉吟后方道,“但此事太过于重大,陈越泽遗孀虽有胆量惊驾喊冤,但始终无凭无据啊。”

  一直跪伏在地上的余氏此时像是突然被触动到一般,突兀且无礼地道:“有证据!有证据!”一面又将手伸入怀中掏着什么东西,但因为紧张而导致的颤抖,余氏一时间并没有将她所说的“证据”拿出来。

  皇帝很是不悦地看着余氏这一连串失礼的举动,直到他面上已经表露出明显的不耐烦,余氏才将一本不太厚的书册从衣襟里掏出。

  余氏双手颤抖地捧着这一本页角已经有些卷曲的书册,语声也如同她的双手一样微微振颤,“亡夫生前曾将他亲手所书的供词和一些书信都藏在了这本书的夹页中,沔水事发后,亡夫自知罪无可赦,便将此本书册交给民妇,要民妇代他陈罪于陛下御前。”

  皇帝此时又有些心烦,即使陈越泽犯了再大的罪,也只需要到刑部或者御史台陈罪即可,何必太费周折地拦驾喊冤。

  “陛下有所不知,亡夫畏罪自裁后,景公子不知从何处得知此本书册的存在,竟派人来家中杀民妇灭口,所幸民妇乔装逃出,这才一路逃赴京城。亡夫生前曾交待民妇,不可陈罪于刑部或御史台,普天之下只有陛下能庇佑民妇!”

  余氏说的不假。沔水决堤后,陈越泽虽然畏罪自尽,但景元已经知晓陈越泽曾将二人密谋的事情告诉了余氏,又害怕余氏慌乱之下将他们合谋贪墨的事情说出来,便派杀手去陈越泽府上灭余氏的口。可惜杀手还未到沔水,余氏早已先行逃了出来。

  余氏手中的证据被太监呈递到御案上,皇帝一页页看过去,本就阴沉着的脸愈发显得晦暗,看到后几页时,皇帝的胡须都已气得颤抖。一时间,整座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不仅余氏仍战战惶惶地跪在原地,其余人也都恭肃地垂手立着。

  在这种压抑和安静的氛围下,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过御案上的熏炉猛然掷向地面,炉中龙涎香烧的正欢,暴怒过后,皇帝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然被熏炉烫到了。

  “陛下!”内监惊呼着冲过来将皇帝的手捧在手中,一面又打发小太监去传太医,小太监还没走到殿门口,皇帝便再次厉喝,“回来!谁都不准离开!”

  皇帝此时仍旧气得浑身发抖,太监又是拍胸又是捶背,折腾了好一阵子皇帝才稍稍平复下来,“去……去把景元拿来,这个狂徒!他、他敢如此悖逆!”

  “陛下,”奚言见皇帝用的是“拿”这个词,欠身行礼道,“景元如今已是一部尚书,若是直接将他抓到御前……恐怕朝中登时就会群议鼎沸,臣实在是有些惶恐。”

  奚言此话一出,殿中所有人都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皇帝盛怒之下,想不到这位奚公子竟然敢出言劝阻。传旨太监也拿捏不定地站在原处,殿中又一次鸦雀无声,都等着皇帝如何裁决。

  皇帝刚刚本就是在盛怒之下才作出的决定,但毕竟身为帝王,皇帝还是慢慢平复了……此刻他已然开始思索,虽说余氏呈上了陈越泽的供词,但这并不足以给景元定罪,毕竟被贪墨的五十万两白银还仍旧没有下落,若是不管不顾将景元拿到御前的话……本就不太安稳的朝堂恐怕就要再次炸开了。

  思及此处,皇帝“嗯”了一声道,“那就先不去了,不过……奚言,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奚言朝皇帝行了一礼后方道:“臣已调离刑部,此等要案臣不敢随意置喙。”

  “你但说无妨,”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朕现在问的是你怎么看,与你的职务无关。”

  “是,”奚言微微沉吟,思忖后方清越道,“臣以为,西北整饬军务一事,景元也算劳苦功高。贪墨这样的重罪,景元如何就平白无故敢去犯呢?况且陛下若要查案,也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查得明白,倒也不急于在此时就处置景元。”

  奚言这么一说,皇帝自然能想到景氏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出的风头,也自然能想到景元有今日的地位全是由他一手提拔而成……景家最近已经开始平敛锋芒,但贪墨这样的重罪……仍旧是不可以轻易姑息的。

  “嗯,”皇帝皱着眉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暂不处置他?”

  奚言微微上前一步,俯首道:“请陛下细想,景元乃是兵部尚书、三品大员,若只凭这一纸供词就处置他,多少还是有些逋慢了。等陛下暗中查实此案,若余氏所言非虚,自然有三司会审;若余氏确实诬告,自然也可以还景元清白。”

  奚言这话说的很中立,皇帝又仔细想了想,发现眼下确实找不出更妥当的办法,便微微颔首:“也罢,查案还要耗些时日,朕也不急这一时。”

  话还未竟,皇帝用略带肯定的目光看了看奚言,“前些日子才调你去军中……但朕是天子,不可朝令夕改,你再委屈些时日。”

  奚言微微垂下头去,欠身行礼道:“臣不觉委屈,唯愿能为陛下效劳。”

  皇帝“嗯”了一声,睥睨的目光威慑着殿中所有人,“今日殿中的事,任何人不许走漏一个字。若是有人胆敢走漏,以大逆之罪论。”

  此言一出,殿中顿又噤若寒蝉。

  皇帝略显倦怠地斜靠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确实是有些疲累了……自今年年后,朝中实在发生太多事情,而他自己已经不如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了。皇帝看了看殿外的残照斜阳,心中顿生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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