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间,天总是黑的很晚,已快至戌时,天色才开始暗下去。
书房内并未点灯,奚言就这样独坐在昏暗的房中,最后一抹余晖退出窗棂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下人推开……这种行为在海棠院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但奚言并未出声苛责。一抬眼,他便看到一名侍卫正满头大汗地快步朝自己行来。
“禀公子,一个时辰前,属下等在无名山别苑以西抓到了顾致远。”
这个消息无疑让奚言冷肃起来,他袍袖下的手紧紧攥住,随即吩咐道:“带来书房见我。”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奚言的语声很平静,平静到不含丝毫感情。
书房内的纱灯被一盏盏点亮,片刻后,一袭灰袍的顾致远便被带到奚言面前,仪容有些狼狈,可想而知是侍卫们在抓他时动了粗,但他仍旧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奚言面若冰霜,目光凌厉地剜在顾致远身上,心中虽焦灼,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无论自己再如何生气,都尽量要压制住。而且奚清已死,顾致远和自己早已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顾先生,”奚言此时已换上一副还算宁和的面目,语调仍极是冰冷,“你为奚家效力也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中,你我二人这是第一次谈话吧?”
顾致远扭头看了看身后扭住自己手臂的那两个侍卫,讥讽道:“三公子请人谈话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啊……”
奚言淡淡一笑,却也并未吩咐侍卫将他放开,他就是要让顾致远明白,他的性命已经被捏在自己手中。
顾致远似是看破他的想法,一脸了然道:“在这海棠院中,三公子是主人。可在今日的谈话中,顾某才是有主动权的那一个。”
“是么?”奚言对此不置可否,淡淡道,“那看来你是想与我谈一笔交易了?”
“公子说的不错,”顾致远稍一停顿,旋即又补了一句,“确切说来,应该是公子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答应你帮助奚清脱罪?”奚言再次强压心头怒火,语调亦如从寒冬中吹来的一阵风,“可你现在已经落在我的手中。”
“若是你能帮四公子,顾某就是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我若不答应呢?”奚言眸色冷如寒霜,扶住桌沿的手已经忍不住地紧握,“你不要以为你自己的骨头有多硬,我有的是让你开口的办法……”
“没用的,”顾致远仍旧毫不示弱,直视着奚言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事成后,我自然会将安司乐原样送回。”
“我绝不答应,”奚言想也不想,一口便回绝了顾致远的要求。若是想假意答应他的条件,那就势必要将他放回,但只要他一出海棠院,就必定会知道奚清身死的消息……沔水那边的事情处理起来遥遥无期,而且奚清已经身死,看来要劝说顾致远……已经没有了可能。
思及此处,奚言也不想再将时间耗费下去,再加上心中原本就要按捺不住的怒火,奚言长呼了口气,冷声问道:“她在哪?”
“我不会说的。”
顾致远此时仍是一脸无畏,自回崇都后,奚远山那边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他知道在这样大的事情面前,奚远山并不一定会选择力保奚清。本想着之后亲自去面见奚远山,可还来不及实施,顾致远便落在了奚言手中。但此时奚言已经是奚清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又怎么肯说?
“只要你帮四公子,我自然会告诉你她到底在哪……”
奚言冷哼一声,面上寒意比刚刚更甚,却一转话题道,“三年前,有个细作潜入书房偷几分信函,被拿下后审了两天,他却一个字都没说。那还算是个有骨气的汉子……即使被烙铁烙了一个时辰,他都没有屈服。但关进海棠院西北角的那间暗室中还不到半天,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吐了个干干净净……你想不想知道那间暗室里有什么?”
“公子好手段,”面对这有些残忍的威胁,顾致远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反问道,“但是顾某现在想不明白了……你指的她,是谁?”
可没想到,这句话将奚言蕴积已久的怒火彻底激了出来,他振袖一挥,桌上的茶杯带着力道便飞了出去,径直砸到顾致远的身上。屋内的侍卫从未见过奚言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都噤了声,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奚言站起来身来,一步一步逼近顾致远,喝问道:“她在哪?”
顾致远闭上眼睛,不去看奚言阴沉的面容,随即缓缓回答:“我不会透露她的所在。”
话音刚落,顾致远腹间便狠狠挨了一拳,他向来自诩不是文弱书生。可这一拳,却仿佛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要打散,他实在禁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若不是身后有人架着,顾致远当即就要跪倒在地上。
奚言森然的声音在顾致远耳边响起,“我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这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种,你就受不住了。你若不说,我便换一种手段,看看你到底能撑得住多久。”说着,又是重重一拳,“她在哪?”
又吐出一口鲜血后,顾致远抬起头来盯着奚言,面目狰狞:“你若有本事,就尽管杀了我。我发誓,只要我一死,你与她此生将不复相见!记住……是此生!不复相见!”说罢,顾致远竟狂笑了起来,他的下巴上沾满了自己的血,看起来是宛如鬼魅。
拳头带着风声再次落在顾致远腹部,三次击打,皆是落在同一个位置。这一次,顾致远喷出一口鲜血后,已然说不出话来。
奚言深吸一口气,稍作调息后,再次开口劝道:“顾先生,你若肯告诉我,待我找到她后,我会即刻放你离去。”
可换来的,却是顾致远一句,“奚言,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困兽。”
奚言倒丝毫不把这挑衅之语放在心上,语气十分冰冷地说:“顾先生,奚清要自取灭亡,你何必陪他枉送性命。只要你告诉我安司乐的所在,我会……”
奚言话音未落,顾致远便打断了他的话:“决不!除非你肯帮四公子度过此劫。若事成,我自会告诉你她的所在。”
话到此处,奚言知道他是决不肯说了……十指虽捏地咯咯作响,但他却没有再动手,只冷冷道:“既然你那么忠心,便以死殉主吧。”
“殉主!?”这两个字在顾致远脑中无异于一声霹雳,他挣扎着向奚言扑过去,凄厉地喊道,“你这个畜生!你们奚家人人皆是禽兽!”
“你想激怒我,想的太简单了……”奚言冷眼看着顾致远,漫不经心的语声却让人陡生寒意,“想知道他怎么死的么?一群暴民,冲进他的府邸……”
顾致远想伸手去掐住奚言的脖颈,可身后的两个侍卫率先制住了他,将他拖离了书房。奚言耳边远远地传来顾致远的咒骂声,“奚言!我定要让你追悔莫及!”
这是顾致远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屋内一片散乱,恰如奚言此刻的心情,安若飞未归,他心中空空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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