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冯翊城高大巍峨的城墙已经消失,迎着朝阳,荒原上又出现了一条黑灰色的线,大赵军队终于还是脱困离去,只是军容早不复几日前那般整肃。
谁也不知道,冯翊一役……己方损失到底如何,只是那些纷飞的血肉还历历在目,再如何,诸将都已做好了准备。
金城依旧萧索地伫立在西北大地上,所有回到这里的士兵,从未觉得一座有些残破的城池是那么可爱,连城门口那棵老树,在他们眼中都像久别的故人。
三五日前,大赵军团从金城出发时,还是一支不可一世的虎狼之师,不过转瞬工夫,回到金城的军队,几乎人人带伤,因为前线将领的指挥失当,大赵在冯翊一役,损失着实惨重。
负责统筹冯翊之战的主将赵英,也在突围之时力战而死,算是为他的顽固不化付出了代价。
原本人满为患的主帅行辕一时间冷清了许多,不少大赵将领在攻城和突围时纷纷战死,更有将领在敌军铁蹄的合围中以身殉国。
桓国候仍旧面无表情地坐在最上首,军中惨遭这样的损失,谁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沉肃。但是西北天气实在恶劣,桓国候看起来身子仍旧有些虚弱。
帅帐中央,一名负责统计的参将正禀报着损失:“侯爷,我军攻打冯翊城的合共二十八万,行军途中病死、冻死一万三千人;攻城战中,攻城部队战死四万八千,其中熊渠卫三万一千,射声卫六千,金吾卫一万一千,伤两万余;骁骑卫、豹骑卫虽盘桓北面,但遭遇伏击,合共十一万人马,战死三万六千余;突围时,金吾卫右将军所率前锋共五万,战死两万一千,伤两万余。二十八万人马,只有十七万回到金城。”
战死者多余伤者,可以想到将士们到底有多勇猛,每个人几乎都以命搏命,才从那血池中逃了出来,听到战损如此,一些将领面上早已露出悲愤之色。
桓国候坐在上首,缓缓开口道:“此次突围,诸位皆有功劳。西北已是隆冬,再要征战已经变得困难。为今之计,只有现在金城养精蓄锐,等到来年开春再行征战。所幸我们还有西北各兵府的兵力,整合起来,防守不成问题。”
帐内一片寂静。一位资历稍老些的将领大着胆子道:“侯爷,末将有一事不明。”
“说。”
“末将以为,西北兵府府兵虽有二十万,可到底是地方军。论战力、军纪皆不能与禁卫军相提并论,若往后西域诸国联军主动前来攻打,唯恐不能阻拦。”
奚栾一时没有接话,直到在脑中将西北战局过了一遍后,才缓缓开口:“此事毋需担心,开春前,无论是我们还是敌人,都不愿意也都经不起折腾了。况且我已于昨夜上表朝廷,请求增兵十万,想来不日就会有结果。”
“如此,末将等就放心了。”
冯翊一役,大赵损失惨重。奚言在突围时,肩上也中了一箭。
事后,奚言左思右想,心中总觉得有不妥之处。从沔水民变开始,奚言就觉得事情似乎在失去控制,可每到关键之处,冥冥之中似乎又有一股力量将事情拉回正轨。
先是沔水民变,继而西域五国齐讨大赵,明策军灭。然后,多年不理朝政的兄长就重新上了前线,本已按部就班地收复大片失地,可偏偏在冯翊一役中又损失了大量人马。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丝丝怪异。
只是大赵将主力收缩至金城,粮草寒衣全靠后方补送,但运粮队数次受到风雪阻碍和敌军侵扰,原先预定的粮草竟迟迟不能送达。滋水已经封冻,眼看粮草就要告罄,奚栾不得不派一些将领亲自带队去押运粮草。
又是一队运粮队行将出发,吸取前几次被劫夺粮草的教训,奚栾派出金吾卫大将军冯薪,率领三千精骑前去下津关内运粮。冯薪毫不推辞地接过重担,此时他的肩上,已经是城中士兵吃饱穿暖的最后希望。
“冯将军所率的运粮队已经出发,若是不遇风雪,最迟明晨便可到达金城,看来粮草暂时可以无忧了。”
主帅行辕中,肖毅正帮桓国候整理着这些天的运粮路线,看奚栾面色还有些苍白,他又开口劝道:“侯爷还是先去将息吧,身子才刚刚好些,您又没日没夜的操劳,这西北的战事,还是少不得您呐。”
“也不是这么说,”奚栾在面对这位曾跟随自己作战的旧部时,多少比平时随和些,“西北战局虽错综复杂,但即使没有我,朝廷也会再派将领,天底下的事,又有哪件是非得靠着一个人的呢?”
肖毅却不同意,直直道:“依末将看,西北战事,就非您不可。”
朝中已经知道冯翊一战的损失,朝中派来的督军,不日便将抵达金城,肖毅知道这一点,此时才着急安慰桓国候。
奚栾淡淡一笑,一转话题道:“冯翊之战,我军损失实在是惨重,若是本侯能亲到冯翊督战,想必不会叫敌军合围。”
“这不该怪侯爷,”肖毅多少还是有些沉痛,却也有些怨怼,“射声卫赵英刚愎自用,他虽力战而死,但我军的损失岂是赵英能以死谢罪的?侯爷身体本就不大好,您在战前的布置,是末将们没有领会到其中精髓。”
“罢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先休整行伍,待我军士气重回顶峰,再行征战了。”
……
就在两人搭话之际,行辕外一名传信兵疾呼而来。
“急报!运粮队在金城外五十里遇袭,我军全军覆没!粮草全部被劫夺!”
“怎么回事?”奚栾的脸色陡然沉下去,“冯薪呢?”
“冯将军……力战而死。”
奚栾紧紧皱起眉头,闭目切齿道:“再派将领,无论如何,粮草一定要运到。”
军令才发出片刻,又是一队运粮队即将出发,奚言本向兄长请命,但奚栾态度极其强硬,自始至终都没有答应他的请求。
奚言虽无法,但他知道军中不是家里,不能与兄长说那些情分,只能听从他的安排,又回自己的房中养伤。
这些日子,不少疑问一直困扰着奚言:付莽为何弃城而走?攻打金城时为何敌军又没有援军?冯翊城外,为何又遭遇到敌军主力?还有退守金城以后,每每被派出去运粮或是侦查的军队,基本都遭到了袭击,各军主将也大多阵亡...
想到此处,奚言忙从帐中案上的一沓文书中抽出薄薄的一本,这是奚言这些日子来自己汇总记录的一份塘报。塘报上的话语十分简练,只有寥寥几行字:
十月十五,骁骑卫左将军,右将军于冯翊突围时阵亡。
十月十五,熊渠卫大将军于冯翊攻城时阵亡。
十月十五,豹骑卫左将军,右将军于冯翊突围时阵亡。
十月十五,射声卫大将军、右将军于冯翊攻城时阵亡。
十月廿一,金吾卫大将军于护送运粮队时遇袭,战死。
十一月初三,熊渠卫右将军于换防途中遇袭,战死。
……
除在冯翊之战中阵亡的将领外,其余都是在外派途中战死,可大军运粮、换防的路线皆是机密,等闲一般将领都不会知晓。
奚言心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军中有细作!
思虑至此,奚言再也静坐不住,豁然起身,径直往主帅行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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