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安若飞已经对镜坐了很久。她木然地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面容,心中却一点儿都不心痛,若在往常她发现自己面有倦色时,必然会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再进补上一盏红豆薏仁汤……可如今,她已根本没有那份心思了。
心中虽惨淡,但她还是不得不将自己收拾整齐。因为她要出门,去见一个本不该见的人。她轻执手中檀梳,将原本有些散乱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梳理整齐,又在鸦雏色的双鬓上斜斜插了一朵海棠簪花。
见自己面色如霜,唇色也有些泛白,安若飞又取出胭脂轻描薄唇,以远山黛淡扫蛾眉,只是稍顷的工夫,镜中人便与之前憔悴的模样大不相同。
妆容虽精致,但秋水眸中的那抹愁绪是如何都遮不住的。安若飞挑出一件杏子单衫换好,临出门前又抓过一件月白披风好好地披在身上,见镜中自己的仪容再无不妥后,她才放心地移步出门。
不想才刚刚出内院,安若飞迎面就碰到了司乐府中的下人,“司乐要出门?”
“嗯,”安若飞淡淡地答道,“闲来无事,随意出门走走。”
下人们见安若飞容色微恙,显然不是随意出门走走,但碍于身份也不敢多问,纷纷侧身让道。安若飞也无心理会他们,径自便往府门外行去。
内城的街道总是干净而又冷清的,不多时,安若飞就来到了一处偏僻角门前。将名帖递给门口的小厮后,安若飞就一直在外徘徊着。她并未隐瞒自己的行踪,安若飞相信,会有人将她的举动告诉司徒仪征。
当安若飞再次向门内看去时,奚云正步履匆忙地朝自己走来:“安大人,失礼失礼,您久等了,快请。”奚云一面赔礼,一面抬手让道,将安若飞请了进去。
当安若飞的名帖递进海棠院时,奚云是很诧异的,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安若飞会突然来拜访,但人既然来了,而且她又是奚言心尖上的人,奚云丝毫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地就来到了角门。
“您是来找公子的?”
安若飞“嗯”了一声,轻道:“他在么?”
“公子不在,”话才出口,奚云就发现安若飞眼中突然浮出一抹异样的神色,似是失望,又似是释然…于是忙改口道,“现在还未下朝,不过也快了,请您移步书房等吧。”
“无妨,”安若飞抿嘴一笑,语声平和道,“我在院中等他就是,你只管去忙。”
“是,”奚云微微欠下身去行礼,又吩咐人上了茶,左思右想后,奚云还是决定亲自到海棠院正门外去等候。
今日是年后第一天上早朝,文武百官要禀报的事难免有些冗赘,待奚言下朝回到海棠院时,已然过了正午。
还未进海棠院的院门,奚言就看见奚云略显焦急地站在门口,才看到自己,奚云就小跑而来,压低声音道:“安大人在里头。”
“怎么回事?”奚言有些诧异,心底也隐隐有些不安。
“安大人亲自来,你不高兴?”
“不是,”奚言摇摇头,眸中却有些凝重,“她上次还说叫我不要再去找她,可还不到五天的工夫,她反倒来找我了,我是怕她出了什么事。”
说着,奚言便加快步伐,大步流星地进了海棠院。
当安若飞的身影出现在他眸中时,奚言只觉得眼前一亮。
她正背对着他立在一棵海棠树下,此时海棠虽未开,但新抽的枝芽也衬得她似画中娇一般…感觉到奚言的到来,安若飞也回过身来,朝着他温婉一笑。
容颜虽美,但奚言还是捕捉到她眸中近乎微不可查的一抹清愁。
“你怎么今天亲自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安若飞看向奚言,盈盈一笑道:“非要有事才能来么?莫不是你这里不欢迎我?”
“我并非此意,”奚言心中虽有疑云,但仍赶紧解释,“只是想不到你会在此等我罢了,但是……你真的没有什么事么?”
奚言目光灼灼,仿佛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看透,安若飞不敢直视这明镜般的眼眸,忙移目避开,“我无事。”
奚言轻轻皱了皱眉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此时安若飞的心中多少有些慌乱,便轻轻看了奚言一眼,眉目间颇有些怅惘,道:“言君有所不知,昨夜一梦,我仿佛又回到昔年你我共论音律时。我虽在十方大街度过了数年光阴,可入幕之宾到底只有你一人。”
安若飞的话,将奚言也拉回了昔年那段安澜的岁月……一壶茶,一张琴,两人对坐而谈,便是一个静谧的下午。
“是啊,一晃眼这些年就过去了。如今你已身为司乐,恐怕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光了。”
安若飞眼中也掩不住地透出些失落,“天不遂人愿,时不与我。如今虽衣食无忧,可到底不及当年那般逍遥自在。”
时不予我…奚言顿时就明白了她的真意,但他也知道她不愿意说,索性也不去提,便劝慰她道:“虽说你我如今各有桎梏,可只要不自弃,又怎会愁没有时来运转的那天呢?”
安若飞并未将话接下去,而是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海棠院清丽的一草一木。
“你这里极是清雅,只是和你一样,少了些人烟…”
奚言闻言,顿时有些怔忪,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却听安若飞道:“好了,我该回去了,再不走,好端端又被人拿了…把柄。”
“等等,”奚言凝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沉声道,“若你有心事,千万别瞒我。”
安若飞脚步一顿,本想回眸,但泪珠已先一步滚落,她不敢让奚言看到她泪满盈睫的一幕,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离开了海棠院。
眼看着她走远,奚言才缓缓道:“你觉不觉得她今天说的每句话都透着古怪。她是行事缜密之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梦便来我这里呢?”
“您的意思是,”奚云也看出了异样,便猜测道,“想来…有人对她下手了?”
奚言轻轻颔首,缓缓道:“我上次去找她是正月十一,她那日说叫我不要再去。今天是正月十六…也就意味着在这几天当中发生了些变故。”
“什么变故?”
“当然是司徒仪征,”奚言语调冷冽,“她的身世只有我和司徒仪征清楚,而且方才她说话时,着意提到了“把柄”这个词,若她真的怕人拿到把柄,那她今天根本就不会来…但她还是来了,所以她一定是受了要挟。”
“那司徒公子到底想要什么?”
“是啊,”奚言也微露迷茫之色,“我本以为司徒仪征是想利用身份这件事情去要挟她,胁迫她进宫去…但她却来了我这里,我有什么可图的呢?”
“图财害命?”
奚云无心的一句话,却似风一般将奚言心头的疑云瞬间吹散。
“是了,”奚言眸色一凝,笃定道,“就是图财害命…准确说应该是害命。她是谢氏的余孽,若我与她太过亲近的话…我自然成了包庇余孽的罪人,把我拖下水,再进一步打压奚家。司徒仪征一定已经知道我对她有情…送明珠的那件事情,确实是我大意了。”
“那您准备怎么办?”奚云暗中摇了摇头,“您一定不会不管她的…”
“这正是为难之处了,”奚言语声悠悠,目光却闪动了几下,“最理智的做法当然是不予置理,我只要不理会若飞,司徒仪征自然无计可施…但我做不到。因为若飞一旦失去价值,司徒仪征一定会将她告发出去,到时候她就死定了。”
“干脆把这件事情告诉安大人得了,”奚云倒是很直接,“反正迟早都要说的,早说了您心里也轻松不是?”
“算了吧,”奚言轻叹一声,悠悠道,“这层窗户纸,还是等她自己捅破为好。好了,不说这等伤精费神之事了,还是把手上的正事办了要紧。”
“您哪件事不比这件伤精费神?我看呀…您就是怕安大人对您有介怀罢了。”
奚言轻笑一声,并未回答。但奚云已从他的反应中看出来…自己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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