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在长庆殿外高声禀报慕容姑娘到了，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句：“进来吧！”

　　慕容寻推门进去，安庆王顾及林长清的心情，所以没敢硬闯。

　　两日不见，林长清虽然醒了，但是依然虚弱，侧面的一个小窗开着，阳光从里面照进来，她就倚在阳光里的一张贵妃软榻上，慵懒而脆弱。

　　见到慕容寻，林长清淡淡地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小凳，道：“坐。”

　　慕容寻倒是没忙着坐，只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一番，还好，除了看上去比平常人虚弱些，并没有什么大碍。

　　而林长清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思，低声道：“我没事，我自己就是大夫，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不必担心，再说，我惜命的很，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想来也是，活的长久的人，越发的珍惜自己的性命。

　　慕容寻在一旁坐了，林长清倒是不似往常那般叫怜月端上一盘点心倒上一杯茶，悠闲的叙叙旧，此时她倚在那贵妃榻上，倒是更像从天上落入凡尘的仙女了。

　　“今日我叫你来，是有些事情想告诉你。”林长清缓缓地开口：“其实知道一些事，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既然知道了，那就让你知道个明白吧，我哥他向来别扭，这么多年光棍一人，大概已经忘了情话怎么说了，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是真的想跟你走接下来的这几十年，而之前一直没有说，就是因为这个秘密，他怕你嫌弃他一个老头子，而且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一般人说来，倒是不容易相信，事到如今，你也不得不信了，他的确是我亲哥哥，不过他大我不过五岁，可我却是他养大的。”

　　“我从记事起便不记得有父母这件事，所以从小是我哥一手将我带大的，他不过比我大了五岁，却照顾了我近两千多年。”

　　林长清顿了顿，给慕容寻留了些时间让她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林长清知道，即便慕容寻能猜到他们可以长生不死的秘密，也不会有人告诉她，他们到底活了多久。

　　是啊，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年了。

　　“我哥这个人，因为我总是闯祸，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为我收拾烂摊子，当然，既然拦不住我闯祸，他也想找个靠谱的人让我不再闯祸，当然，没有人能耗得过我，所以能找一个是一个，而他自己，却总是独来独往。”林长清说着说着，忽然在之前压抑的气氛里话锋一转，道：“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你，我当然要把你留在他身边，这样他就不会因为担心我总在我身边盯着我，我这些年没少被他教训，你说我一个两千多岁的老太婆了，又不是小孩子，能文能武心计也不差，还学得一手好医术，也不知道他整天杞人忧天什么，你倒是快点把他领走，省的在这儿吓唬我了。”

　　慕容寻还没有从他们活了两千多岁这个消息里缓过神来，忽然听林长清像甩包袱一样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卖菜的人手里的菜要烂了，要低价卖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林长清，她依然躺在她的贵妃榻上，病怏怏地躲在一床不算厚的被子里，面无表情，感觉刚才那番话并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你说什么？”慕容寻有些怀疑。

　　林长清看着她，不急不缓，一字一顿道：“我说，你快把我哥带走吧，他其实很喜欢你的，就是这些年一个人待傻了，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确定的告诉她，林端是喜欢她的。

　　这句话，倒是比知道林长清活了两千多岁还要让她震惊。

　　林长清没等她反应，接着道：“我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你到底嫌不嫌弃他这么老啊？接下来这几十年，他可能还是不会老，依然是这副样子，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虽然长生不老是天下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当只有你自己长生不老的时候，你就不知道，这对你来说，到底是上天的垂怜还是惩罚了，而对我哥来说，即便在遇到你之后就变成了惩罚，他也想要坚持下去，就看你给不给他机会了。”

　　慕容寻沉默了。

　　林长清说的对，长生不老，他会看着身边的所有人离他而去，而他却无能为力，这种痛苦，无药可医，而且永无止境，回想之前，林端说林长清凉薄，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凉薄，是被这两千年的岁月磨掉的棱角。

　　而她也不例外，她是个普通人，几十年后，她也会死，她会变成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而他依然是如今的模样，风度翩翩，一出门就有无数的姑娘多看他好几眼，想想，她就……好生气。

　　他一个能当她祖宗的祖宗的人，到时候倒是让别人以为她老牛吃嫩草了。

　　此事越想，她就越生气。

　　怎么能这样？

　　看着她半天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倒是越来越难看，林长清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苹果，毫不讲究的拿衣袖擦了擦，放在嘴边啃着。

　　啧啧啧，虽然不知道慕容寻想了什么，不过她脸上这表情倒是挺精彩的。

　　那戏台上的戏子总是将脸画的分辨不出个人样，表情都看不清，故事也只靠咿咿呀呀的台词，倒是慕容寻这一脸表情，十分的有故事。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寻才发觉林长清那一脸看热闹的目光，回过神来问她：“怎么了？”

　　林长清已经啃完了手里的苹果，扯了张帕子擦嘴，要不是她一边擦嘴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模样太过奇怪，慕容寻还真没注意。

　　“啊，没什么。”林长清将手里擦了嘴的帕子随手放到手边的桌子上，道：“啊，我哥这个情况吧，确实特殊，虽然我没体会过这么纠结又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很理解你的，要不然你先好好想想，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我哥那人吧，你也知道，一般人惹不起的。”

　　慕容寻虽然没听明白林长清这最后一句话的真正用意，不过她觉得自己确实需要时间考虑，她现在心绪难平，万般思绪缠绕在心头，还没捋出个头绪来，自然做不出什么决定来。

　　不过，她倒是多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给你下蛊的那个人，他也活了很多年。”

　　林长清啃了一个苹果，倒是饱了一大半，又恢复了慵懒的模样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像极了大户人家养的猫。

　　“我知道啊，不过活了五百年的小孩儿，不值一提。”

　　“那你还让他给你下蛊。”

　　说起这件事，倒是轮到林长清沉默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古阳也不能说清楚。

　　听古阳说，当时林端因为功高震主，离开了京城，那就只有林长清一个人在这里了，至于那时发生的事，除了皇陵里那个倒下的活死人，也就林长清自己清楚了。

　　她闭着眼睛窝在贵妃榻的被子里，似乎要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寻都觉得，她不会跟她说这件事了，却忽然听到她开口：“当年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横竖不过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他做的那些，我都知道，不过他既然想这么做，我便成全他，那时，我太固执，终究是自己做下的孽罢了，怪不得别人。”

　　年纪大的人，向来喜欢回想过去，给小辈的人讲自己的过去，显得自己十分有经历，不过到了林长清，却只剩下了感慨。

　　而这感慨，也不似那些常年在街角摆一盘棋的老人，感慨人生，林长清的感慨，却只是单纯的陈述当年的那件事。

　　虽然她并没有怨天尤人，甚至连对当年的那个皇帝也未说过半分不好，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慕容寻已经能够知道，在他们这几句并没有说到重点的话里，当年是多么的腥风血雨。

　　而在林长清口中，却只是一个孽字。

　　虽然如此，但是慕容寻想起门外守着的安庆王，还是忍不住为他问了一句：“那安庆王……你打算怎么办？”

　　林长清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依然抱着自己的被子，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他们，总是不一样的。”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慕容寻还是能明白，林长清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他们也许真的不一样，至少到现在，许君逸从未想过要害她，甚至连一根头发都舍不得。

　　末了，林长清对慕容寻说：“南疆来的那个人，穷乡僻壤来的没见过世面，白活了这么多年还沾沾自喜，这也就是在南疆，要是在咱们中原，就算是长生不老他也活不了这么多年，你回去以后照顾着他点，别让他到处宣扬，要不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近我会派人送他回南疆。”

　　慕容寻点了点头，却又问她：“他给你下蛊，当年……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就一点也不恨他？”

　　“恨他做什么？说到底也是别人让他做的，他不过别人手里的刀，难道别人拿刀捅了你，你要去恨那把刀？再说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他是我见过的第三个和我们一样的人，就算在南疆，活五百多年也不容易，自然要好好地护着。”

　　慕容寻点了点头，静了静，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知不知道，林端现在在哪里？”

　　对于慕容寻找不到林端这件事，林长清似乎并不意外，她想了想，才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能躲的地方还挺多的，你这么一问，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不过他本事了得，若不是他自己愿意出来，估计找不到他，这样，你若是想出结果了，便告诉我，我让鸾儿去给他传信，他自然会有自己的考量，说实话，他这种行为我十分看不起，不过，也挺少见的，说到底，还是你有本事。”

　　慕容寻不晓得林长清说的是哪个本事，不过既然林长清都说找不到，那她自然也没这个本事。

　　说到底，还是需要她尽快下一个决断。

　　只不过，这决断看似难下，当慕容寻坐着马车在出宫门的时候，好像忽然想明白了林长清对多年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情的感慨。

　　她说当年她就知道那开国皇帝对她做的那些事情，也就是说，当年的事情，是个误会。

　　古阳说当年那皇帝让他给林长清下蛊是为了控制她，可是林长清说她知道，这么看来，当年林长清是自愿被控制的。

　　可是，仔细想来，那皇帝想用这种手段控制她，必定是因为她当年不受控制，林长清既然不受控制，那后来又怎么会自愿配合那皇帝受控制了呢？

　　也许，是因为当年，林长清是真的爱过吧！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慕容寻想到了林端。

　　林端自然不用用那样的手段来控制她，只要林端招招手，甚至露个面，她就会扑上去紧紧地抱着他不放手，她明明刚刚才下定了决心与林端寸步不离，可是林端一消失，她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这不就是她一直纠结的事情吗？她和他，其中的差距，这辈子，剩下的几十年，还能不能赶得上。

　　说起来，她的一生，对他来说，不过只是短短的几十年。

　　几十年啊……

　　她的一生啊……

　　想来，与她相同处境的许君逸却没有她这般顾虑，即便如此，他依然霸气的宣布对林长清的爱，绝对不放弃，原来在爱情面前，她还欠缺勇气。

　　回到小院的时候，古阳和芯雨不在家，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们虽然活了五百多年，但是正如林长清所说，他们长期生活在偏僻的南疆，依然单纯善良，在这里，实在太不容易生存了。

　　倒是送她回来的宫人和侍卫十分上道，见她愁着脸，便主动提出去找人。

　　慕容寻倒也没客气，因为她现在实在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寻人。

　　古阳和芯雨不在，念儒也被送去王府几日了，这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正好能让她捋清楚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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