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撮合
许翊瑾心情不好,嗯一声,算回答。
玉芽老老实实把东西放好,她年纪小,对陌生男子抱有好奇心,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就因为这一眼,没注意脚下的门槛,啊呀一声,整个人被绊倒,从屋里摔到屋外,落地时一只脚还挂在门槛上。
“跟你说了,走路慢一点,怎么这么不小心?”温婉蓉不放心,就怕小丫头做事毛毛躁躁,站在外面等,听见响动赶紧过来。
果然,她叹气,忙把玉芽扶起来,关心道:“摔哪了?”
玉芽浑身疼,说不出到底摔哪,眼眶都红了,别别嘴,吸吸鼻子,怕惊动屋里的世子,小声说:“奴婢没事。”
温婉蓉估摸刚才一跤摔得不轻,扶着她走两步。
玉芽一跛一跛,一条腿使不上劲。
温婉蓉要她坐在游廊下,问左腿疼还是右腿疼。
玉芽说都疼。
温婉蓉本想说她两句,一看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样,叹气:“你坐在这里,我去拿药,不然一会冬青知道,肯定要训你。”
玉芽破涕而笑:“还是夫人疼奴婢。”
温婉蓉看她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戳戳额头:“记得走路看路。”
玉芽使劲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温婉蓉起身要走,冷不防身后传来许翊瑾的声音:“表嫂,我这里有跌打损伤的药,但肯定没表哥的好,要不嫌弃,先用着。”
“不嫌弃,不嫌弃。”温婉蓉一见许翊瑾出来,直觉两人有戏,笑起来。
玉芽不知道温婉蓉的心思,忍着疼站起来福礼,一句言谢的话还在嘴边,就被许翊瑾打断。
他说:“你摔得不轻,坐着吧。”
玉芽没想太多,心思世子要她坐,就坐呗。
温婉蓉想玉芽还是姑娘,撩裙子上药要避嫌:“许表弟,玉芽还是小姑娘,这有我,你别管了,进屋歇着吧。”
自从这个表嫂帮他在静和公主面前解围后,许翊瑾言听计从:“表嫂,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先进屋了。”
温婉蓉笑笑不语,拿了药给玉芽。
玉芽比现象摔得重,有裙子挡着看不出什么,实质亵裤的两个膝盖处都磨破,膝盖上露出鲜红的肉,周边不停渗出血丝。
不但膝盖,肘关节也是如此。
玉芽哪敢要自家夫人上药,说自己来,被温婉蓉挡下。
“你安静坐好,别乱动。”她命令道。
玉芽立刻老实坐好。
药涂抹患处,火辣辣的疼,她嘶了声,温婉蓉赶紧吹吹:“知道疼,就长记性。”
玉芽没吭声。
等上完药,温婉蓉本打算自己还,站起来时,倏尔改了主意,她想要撮合对方,起码得让双方有说话机会。
“喏,你去把药还给许世子,记得我平时教你怎么说话。”她把药瓶塞到玉芽手里,给她递个眼色。
玉芽说知道,起身一跛一跛走到许翊瑾屋檐下,敲敲门框,轻声唤句“许统领”。
许翊瑾想都没想,在屋里应声,进来。
玉芽却站在门口,迟迟不动。
许翊瑾以为对方没听见,又说了声进来,还是没动静。
一出来就看见玉芽扶着门框,手里拿着药瓶,心领神会:“你把药瓶放在门口就行,不用站在这等。”
“是夫人要奴婢,务必把药还到许统领手上。”玉芽看了眼身后,发现刚刚站在后面的温婉蓉不见了,不免有些心慌,看也不看,把瓶子往许翊瑾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奈何两个膝盖不争取,一条腿没迈出去,就疼得她哎哟一声。
许翊瑾赶紧出来,下意识扶她一把,没深想,只问:“你要不进我屋里坐会,等药效起来再走?”
玉芽一心怕冬青找,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谢谢许统领好意。”
许翊瑾以为小姑娘脸皮薄,忙解释:“我没有其他意思,不然我搬个凳子给你坐门口也行。”
玉芽心想,坐许世子门口,给来来往往的下人看见,传到冬青耳朵里,肯定说她偷懒。
她更加摇头,紧张道:“真的不用了,许统领,奴婢在门廊下坐会就行,免得夫人一会找奴婢找不到。”
“门廊下不热吗?”许翊瑾看一眼骄阳似火的晴好天空,微微皱眉。
玉芽朝他没心没肺地笑:“夫人说心静自然凉,坐一会就不热了。”
说不上是久违的天真一笑,还是小姑娘长得水灵博人好感,亦或许翊瑾心烦想找个人说话,神使鬼差在玉芽身边坐下来。
玉芽没想到自己和侯爷世子平起平坐,吓得差点没坐到地上,目光四处乱扫,心思夫人跑哪去了,怎么还不来?
然后又想到府里规矩,索性站起来,毕恭毕敬道:“许统领,您有什么吩咐,奴婢站着听就好。”
许翊瑾在边界跟一群男人待久了,完全不懂深宅大院的门路,莫名其妙看着玉芽:“你不腿疼吗?”
玉芽疼也不说疼:“奴婢好了。”
“真的?”
“真的。”
许翊瑾不信:“你走两步给我看看。”
玉芽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这位许世子怎么和二爷路数不一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她一边思考怎么走能蒙混过关,一边怀念覃二爷万事不管的臭脾气。
但身体本能反应再怎么装也装不出来。
玉芽走两步就是跛子,再走两步还是跛子。
许翊瑾哭笑不得,拉她坐下:“你哪里好了?走路都不利索。”
玉芽想,她倒想利索,利索得了吗?
但许世子不懂小姑娘心思,还一个劲要她多坐会。
玉芽被逼得没办法,直率的本性在情急下暴露出来:“许统领,奴婢真的不能坐,要被冬青姐姐她们看见,会被说的。”
许翊瑾不认识府上的丫鬟,就对冬青有点印象:“你都摔成这样,她说你作甚?”
玉芽想,算了算了,越说越说不清楚,干脆起身福礼告辞:“许统领,您要没别的什么事,奴婢先行告退。”
语毕,转身一跛一跛的离开。
许翊瑾依旧一副状况外的表情,想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难道自己说错话?
再看看玉芽扶墙走路的背影,追上去。
“许统领还有什么吩咐?”玉芽一见许世子又找上来,头都大了。
许翊瑾见小姑娘一脸防备盯着他,本能退后一小步,把药递过去:“天气热,小心外伤感染,这个药你留着,一天两遍,活血生肌的。”
见对方好意,玉芽不好意思笑起来,接过瓶子,赶紧言谢,说过两天就还他。
“不用还了,你留着用。”许翊瑾咧嘴笑,挠挠头,“我先回屋,你忙你的。”
玉芽点点头,两人背道而驰。
温婉蓉站在一个拐角处,见许翊瑾走远,才出现。
玉芽一瘸一拐忙连跳带跑过去,着急道:“夫人,您刚才去哪了?那个许统领也太奇怪了。”
温婉蓉留意到她手上的药瓶,故意装不懂:“他哪里奇怪了?”
玉芽竹筒倒豆子般道:“奴婢哪敢跟世子爷平起平坐,他坐,奴婢站着,世子爷不同意,非拉奴婢坐会,奴婢没辙,告诉他被冬青姐姐看见会被说,他完全不懂,还问说奴婢作甚。哎呀,二爷从不对奴婢说这么多话,最多就是嗯,哦,知道了几个简单字。”
缓口气,接着说:“还有,还有,奴婢想赶紧走,骗他说腿好了,许统领不信就算了,还要奴婢走两步看看,夫人,您说这不是刁难人嘛。”
温婉蓉听着笑,替许翊瑾说话:“许统领要你走两步,不是关心你吗?”
玉芽难以置信:“夫人,这叫关心吗?平日您看奴婢不舒服,什么事都不用做,才叫关心啊,也没说要奴婢下床走两步看看,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啊。”
完全白纸的两人放在一起,也能闹出误会,温婉蓉想想,觉得挺好玩。
“不过许统领不是把药给你了吗?证明还是出于关心。”她继续替许翊瑾说话。
玉芽看看药,语气软下来:“这倒是真的,许统领还说药不用还了,要奴婢留着用。”
“所以证明许世子没恶意啊。”温婉蓉顺着说,“跟世子爷言谢了吗?”
玉芽点头:“夫人教的,奴婢不敢忘。”
温婉蓉心思两人也许有戏,继续道:“古人云礼尚往来,你拿人家许世子的东西,好歹要还同等物件,否则别人会说覃府的丫鬟没规矩。”
“可奴婢拿什么还呀?”玉芽看看药瓶又看向温婉蓉,面露难色,“夫人,世子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肯定不稀罕奴婢的小玩意,这药,奴婢不要了,行不行?”
温婉蓉笑:“你拿都拿了,不要也欠人情了啊。”
“那怎么办?”玉芽原地踌蹴半晌,倏尔转身沿原路返回。
“你干什么去?”温婉蓉在身后问。
玉芽转头:“夫人,奴婢把药还给许统领,再跟他打商量,人情就算了。”
温婉蓉打算阻止,想想又算了,心思两人多接触接触也好,对玉芽背影说:“一会你自己回祖母那边,我先回屋了。”
玉芽哎一声,渐行渐远。
那头许翊瑾歇下没多久,屋外又响起敲门声。
他以为是小厮,喊声进。
玉芽主动推开门,朝里探头,唤声许统领。
一听又是刚才的小姑娘,许翊瑾心里莫名高兴,起身赶紧穿好衣服跑出来。
“找我何事?”
玉芽抿抿嘴,把药瓶放到门槛上,退一步,福礼道:“方才是奴婢无礼,拿了世子爷的东西,奴婢千不该万不该,还请世子爷别与奴婢一般见识。”
她故意叫他世子爷,摆明拉开两人距离。
许翊瑾被她搞懵了,看眼药瓶,又看向玉芽:“怎么不要了?”
玉芽想到温婉蓉说的话,低头道:“夫人教奴婢,要懂礼尚往来,世子爷用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东西,奴婢自知尊卑有别,不敢与世子爷往来什么礼品。”
许翊瑾看她认真的模样,忽而笑起来:“不过一瓶药,算不上礼品,我那还有两瓶,你怕表嫂说,我去跟她解释。”
说着,他准备出门。
玉芽赶紧拦住:“世子爷,您别跟夫人说什么,都是奴婢自作主张。”
“既然你可以自作主张不要我的东西,也可以自作主张拿走。”许翊瑾弯腰捡起药瓶,重新塞她手里,“不是什么好东西,拿着。”
玉芽不确定:“世子爷,奴婢真拿了,您不会计较吧?”
许翊瑾哈哈笑起来,觉得小姑娘有意思:“放心,我不会跟你计较什么。”
玉芽半信半疑微微点头,说过几日一定归还。
然后不等许翊瑾说话,福礼离开。
这就走了?
许翊瑾笑起来,在背后问:“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玉芽。”玉芽觉得这样回答不妥,忙转身,屈膝福礼,“回世子爷的话,奴婢叫玉芽,玉佩的玉,草牙的芽。”
许翊瑾哦了声,颔首说知道了。
玉芽心思再没什么叫她的吧,赶紧走,不然一会冬青找不到她人,真要挨说了。
许翊瑾倒没多想,就觉得小姑娘有意思,再想“玉芽”两个字,脑海里冒出“芽新才绽日,茸短未含风”两句诗,玉人芽新,倒也贴切。
但玉芽脾性直,心思浅,晚上洗过澡,按照许翊瑾教的,给伤口抹药。
同屋的小丫头见她手上的药瓶子新奇,拿过来细瞧:“这玩意儿好像燕都没有。”
玉芽没多想,答道:“许世子的外伤药,你仔细点,我用完要还给他的。”
对方咦了声,笑得颇有深意:“许世子?就是那个侯爷的儿子,二爷的表弟,听说从樟木城来的,他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你倒打听得清楚。”玉芽上完药,把药瓶子拿过来,实话实说,“你别乱猜,我今天给许世子送东西,不小心摔一跤,夫人也在,药是世子给夫人的。”
“这样啊,”听见有温婉蓉在场,对方不敢胡说,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许世子对下人真好,连带一瓶药都给你。”
玉芽听她语气酸酸的,把伤口晾出来:“你要摔成我这样,保准世子爷也给你一瓶药。”
“呸呸呸,别咒我,摔伤了,每天端茶送水的活谁帮我做?你呀?”对方说着,躺下睡觉,话题结束,“明儿我要早起,先睡了,一会你熄灯。”
玉芽说知道。
原本就是两个小丫头之间的玩笑话,不知被哪个有心的听去,一传十十传百,再等传到冬青耳朵里,意思全变。
两天后,冬青一早把玉芽叫到小厨房外,认真问:“听说你那有件许世子的东西?”
玉芽没听出话里话,一五一十道:“回冬青姐姐的话,许世子前天给了我一瓶外伤药,我用完就还他。”
怕冬青不信,她补充道:“这事夫人也知道。”
冬青自然不会找温婉蓉对峙,又问:“除了外伤药,还有其他东西吗?”
玉芽摇摇头。
冬青说:“那好,一会把外伤药给我看看。”
玉芽人正不怕影子斜,心想拿就拿,她又没做偷鸡摸狗的事。
伺候老太太吃完早饭后,冬青带着两个婆子去找玉芽。
玉芽早早在屋里候着,一见冬青来了,忙把药瓶递过去:“就这瓶药,还请冬青姐姐过目。”
冬青接过来,细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
一旁的婆子,眼珠子转了转,凑到冬青身边小声道:“冬青姑娘,这瓶子看着稀奇,花纹,样式,不曾在燕都看过,起码我没见过。”
然后言不尽意道:“估摸小丫头没见过,在哪捡到,自己留着玩了。”
婆子声音不大,屋里也不大,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玉芽心思单纯,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不会听不懂,脾气上来:“妈妈您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捡了世子爷的东西,留着自己玩?还是您想说我偷世子爷的东西?”
婆子嘴笑心不笑道:“玉芽,这话是你自己的说的。”
转头,又对冬青说:“冬青姑娘,您看见了吧,不是我们瞎传,这小丫头仗着二爷夫人屋里出来的,伶牙俐齿,脾气不是一般大。”
玉芽恍然,有人眼红她的好,顿时气得跺脚:“你,你们!血口喷人!”
婆子啧啧两声:“听听,听听,人不大,气挺粗。”
玉芽急于表明自己清白,把袖子,裤脚都卷起来,露出结疤的伤口:“冬青姐姐,这药真是世子爷给我的!我那天帮夫人送布料,不小心摔的。”
“摔过以后呢?”婆子继续歪曲事实,“世子爷是千金之躯,又刚到燕都,府里的丫头都认不全,怎么独独关心你,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玉芽气往脑门涌,扑上去要打,被另一个婆子拦住。
玉芽跟着温婉蓉一年多时间,哪里受过委屈,打不到,嘴里骂:“平日里夫人有好吃好喝想着你们!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老不羞!自己龌龊,就觉得别人跟你一样脏!我现在就把你的话告诉夫人,看夫人不打烂你的嘴!”
“冬青姑娘,您今儿可都听到了,这小丫头眼里只有夫人,只怕连冬青姑娘你都不当回事。”婆子退到两步,皮笑肉不笑看着冬青。
冬青不是没听出挑破离间的意思,神色一沉,先给婆子一嘴巴,反手又给玉芽一耳光。
两记脆响过后,整个屋子安静下来。
冬青先指着婆子说:“从明儿起,你去老宅做事,要么我现在就去告诉夫人,一切任凭夫人做主。”
婆子捂着脸,别别嘴,转身离开屋子。
冬青又看向一脸错愕的玉芽,眉头蹙紧,严厉道:“你知道刚刚在说什么吗?”
玉芽同样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头说知道。
冬青语气沉沉:“从明儿起,你去洗衣房,跟着粗使婆子做工一个月。”
说完,转身离开。
玉芽满心委屈,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受罚,明明被冤枉的是她,被诋毁的也是她,凭什么各打五十大板?
她不服。
趁着没人看管,玉芽拿着药瓶子跑到温婉蓉的院子,哭得小脸通红。
温婉蓉静静听她哭完,说完,告状完,平和道:“你觉得冬青不该罚你?”
玉芽擦着眼泪,点两下头:“奴婢没偷没抢,是世子爷硬塞给奴婢,她们就眼红奴婢。”
温婉蓉没说任何人对错,也没提及冬青,只跟玉芽说:“你先把伤养好,然后把药还给许世子,再去洗衣房干活。”
玉芽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温婉蓉:“夫,夫人,您也觉得奴婢该受罚吗?”
温婉蓉不做正面回答:“冬青是府里掌事大丫鬟,见的比你多,她怎么处理,有她的考量。”
“可奴婢没错……”玉芽哇的哭出声,哭了一会见温婉蓉无动于衷,知道被罚是铁板钉钉的事,声音渐渐小下去,抽噎几下,把手里药瓶放在门廊的长椅上,说句麻烦夫人还给世子爷,转身离开。
反正早罚晚罚都要罚,还等什么伤好,就按照冬青说的,从明天开始去洗衣房干活。
温婉蓉看了眼药瓶又看了眼玉芽落寞的背影,闷闷叹口气,转身进屋。
“刚才外面谁在哭?”覃炀躺在正屋的摇椅上,吹着过堂风,手边有个毛扇都懒得拿,非要叫温婉蓉打扇。
见她半晌不吭声,又问一遍。
温婉蓉唉一声,把玉芽的事说个大概。
覃炀小风吹得舒服,眯了眯眼,摇着椅子,不咸不淡道:“许翊瑾看上玉芽了吧。”
温婉蓉立刻反驳:“别瞎说,许表弟可不像你和宋执。”
这话覃炀不爱听:“什么叫不像我和宋执?老子和宋执怎么了?是烧杀抢劫还是奸淫掳掠?”
有差吗?
温婉蓉腹诽:“是是是,你们两个最好,都是人家姑娘倒贴上来,跟你们没关系。”
覃炀大言不惭:“本来就跟老子没关系。”
温婉蓉不想听他歪理邪说,打会扇子:“我去趟许表弟那儿。”
覃炀不让:“老子是伤患,你不照顾老子,老往他那跑什么跑?”
生活都能自理,还要人照顾?
温婉蓉把扇子丢他身上:“你手又没伤,自己扇,我去把药还给人家。”
覃炀瘫死状,顺道把扇子扔地上,开始磋磨人:“老子要吃冰镇西瓜。”
温婉蓉不让:“大夫说,你有伤,不能贪凉。”
覃炀不管:“冰镇西瓜不让吃,要热死老子啊!”
温婉蓉没辙:“凉茶,乌梅汤,都解暑,你喝哪个?”
“乌梅汤。”
温婉蓉倒杯乌梅汤过来,覃炀碰下杯子,推过去:“温的,想烫死老子啊!”
温的怎会烫死人……
温婉蓉无语,最后问他一遍:“你喝不喝?”
二世祖闲着也是闲着,继续磋磨人:“不喝,老子要喝冰镇的。”
温婉蓉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心想爱喝不喝,转身出门。
覃炀一下子坐起来:“哎,你去哪!”
温婉蓉说,还药。
再后面随便二世祖怎么鬼吼鬼叫都不理,麻溜出了院门。
许翊瑾看见药瓶转到温婉蓉手上时,微微一愣,问怎么回事。
温婉蓉把事情详说一遍,又说小丫头不懂事,要他别理会了。
许翊瑾若有所思哦一声,看看三伏天的烈日炎炎,忍不住问了句:“洗衣房那边很晒吧?”
他刚到驻点军营,洗衣服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过,自然明白一二。
温婉蓉听他这么问,嘴角扬起一抹笑,转而正色道:“是挺晒,不过她犯了错,就要受罚,这是府里规矩。”
许翊瑾不是覃府的人,不好插嘴多说什么,点点头,说知道。
但细想,玉芽有什么错呢?
不过有人借机造势,她成出头鸟。
挺冤的。
那头玉芽在洗衣房第一天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晒太阳不说,因为粗使婆子都知道她是被冬青罚来做事,合起伙欺负她,把三大盆衣服都丢给她洗,告诉她,深浅颜色衣服要分开,不然染色弄坏,赔不起。
而且不洗完不能吃饭。
玉芽自从住进覃府,一直由温婉蓉护着,粗使活从未做过,现在洗衣房的下人要给她下马威,只能忍气吞声。
再也不说告诉夫人这种话,后知后觉的她明白,夫人不是万能的,也不可能永远活在夫人的庇护下。
她弯着腰,用皂粉在洗衣板上搓手里的衣服,因为不得要领,指关节很快磨破,这种小伤小痛还能忍,而面朝脏衣,背朝天的酷晒,热得叫人喘不过气。
满头满脸的汗珠子滴在木盆里,一开始她还用袖子擦一擦,时间久了,也不擦了,忍着一口气,心想等这一个月过去,看她怎么收拾这些见风使舵,逢高踩低的恶心嘴脸。
然而气再多,也有被消磨殆尽的时候。
眼见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满天刺眼的阳光变成余霞散成绮,玉芽才洗了一半。
又热,又累,又饿,她洗着洗着开始冒眼泪,渴了跑去喝缸里屯集的凉水。
实在扛不住,就窝在树荫下眯着了。
玉芽不知道许翊瑾什么时候来的,她醒来时,就感觉伤口上有丝丝凉意,被晒的地方也有。
“世子爷,奴婢自己来!”她看清来者,瞬间惊醒,忙爬起来,往一旁躲了躲。
许翊瑾把药瓶递过去,解释道:“我看你晒伤了,给你涂药。”
玉芽说什么都不要他的药,摇摇头:“谢世子爷好意,奴婢还有好多事没做完,请世子爷回去吧,免得污水弄脏您的衣服。”
许翊瑾在军营里待习惯了,不讲究,只问:“你吃了吗?”
玉芽还是摇头。
他看她怪可怜,把药塞她手里,说去去就回,转身离开。
玉芽以为他就是来看看,没深想,也没擦药,继续洗衣服,今天洗不完别说吃饭,睡觉都够呛。
然而许翊瑾直接去找温婉蓉。
他站在门廊下,替玉芽求情:“表嫂,这事能不能算了?是我做事欠妥,跟玉芽无关,她一个小姑娘脾气直点,也不至于满满三大盆衣服,盆口有她一半身高,就她一人洗,别说她是姑娘,换我,我都受不了。”
温婉蓉暗笑:“你去看她了?”
许翊瑾这才反应过来,暴露行迹,挠挠后脑说是。
温婉蓉并未答应他的要求,说出心里的想法:“正因为她性子太直,棱角太多,才要磨,我能护她一次,不能护她一世,我曾许诺过,给她寻个好人家,但照这样的脾性,去哪都会吃亏,不如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吃亏,起码我有分寸。”
一席话说得许翊瑾哑口无言。
他想惩罚既然免不了,好歹先让人填饱肚子。
“表嫂,”许翊瑾斟字酌句,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心,“玉芽一天没吃,洗到半夜也洗不完,惩罚是不是量力而行?”
温婉蓉说会考虑,然后要许翊瑾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剩饭剩菜给玉芽端过去。
玉芽没想到许翊瑾会折返,还带着饭菜,狼吞虎咽,边吃边掉泪。
“你慢点吃,别噎着。”许翊瑾看她这个样子,心都软化了,甚至生出一分心疼。
然而玉芽扒了两口饭,放下筷子,说不吃了。
“你吃饱了?”许翊瑾愣了愣。
玉芽说饭放着也不会跑,先把衣服洗完,不然要洗到天亮。
许翊瑾看不下去,要她先吃:“这么热的天,饭放不了多久会馊,你吃吧,我帮你洗。”
一听世子爷要帮她洗衣服,玉芽连连摇头:“许世子,您别为难奴婢了,要被其他人看见,又不知道怎么说奴婢。”
许翊瑾坚持:“你赶紧吃,别一会馊了,想吃都吃不成。”
语毕,他坐在盆子前,洗衣服。
玉芽看许翊瑾洗得有模有样,惊讶地连嘴里的饭都忘了咽,眨巴眼睛看了好一会,才说:“世子爷,您真会洗衣服啊?”
许翊瑾嗯一声,告诉她,在边界驻点的头几年,没人伺候,什么都做过,连起灶生火都会。
他朝她笑笑:“说不定你家二爷也会,只是他不说。”
玉芽听着新奇:“这样啊,那您有不会的吗?”
“不会的啊,”许翊瑾认真想了想,“除了必须生存技能,其他都不会。”
“比如呢?”
“比如女红。”许翊瑾哈哈笑起来。
提到女红,他很自然地问玉芽:“你女红好吗?”
玉芽摇摇头:“奴婢会,但做得不精,太难的花色绣不出来。”
许翊瑾问:“绣花不至于,最基本的缝补会吗?”
玉芽点头:“会的,会的,世子爷有衣服需要缝补吗?奴婢可以……”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自己说话不经大脑,世子爷不差衣服穿,怎会需要缝补,于是打哈哈,话锋一转:“奴婢玩笑的,世子爷若想绣个香包香囊,送姑娘或自己用,奴婢手艺肯定没问题。”
玉芽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她只能按照自己看到的学到的做好尊卑有别,不出纰漏,不给人留话柄。
然而干笑两声后,许翊瑾没接下话,一时间气氛宁静下来。
玉芽想还是老实吃自己的饭,免得多说多错。
她三下两下扒完饭,胡乱擦擦嘴,把碗筷收拾好,对许翊瑾说:“世子爷,奴婢吃好了,谢谢您帮忙,奴婢感恩在心,以后需要差遣的地方只管吩咐。”
玉芽边说边蹲下里接着洗衣服,一个劲催许翊瑾回去:“天色不早了,您赶紧回屋歇息吧,剩余的活奴婢一个人做得完。”
许翊瑾不走:“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在这陪你吧,不然你真要洗到天亮。”
他坚持要留,玉芽也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偌大的盆子,两人对坐,一人拿一件衣服默默洗。
然后洗着洗着,玉芽又开始哭。
许翊瑾没防备,慌了,以为她累狠了,哄道:“你就坐一旁歇息,剩余我来就好。”
玉芽用袖子擦眼睛,边哭边说:“奴婢不累,奴婢就是觉得委屈,以前夫人从来不说奴婢不好,不打也不骂,就算犯错,顶多说两句,这次奴婢被人陷害,背地里帮夫人说话,还挨巴掌,夫人连问都不问一句……”
缓缓,她又说:“今天一天,奴婢想明白了,平日心直口快,得罪了人不自知,以后再也不会了。”
顿了顿,她抬头对许翊瑾说:“世子爷,您回去吧,奴婢贱命,不值得您帮,您是主,奴婢是仆,主子高兴有赏是情分,主子不赏是本分,奴婢忘本,活该受罚,您别跟着受累。”
许翊瑾不走。
玉芽求他:“世子爷,算奴婢求您行吗?别添乱了,天色这么晚,那些婆婆妈妈们看见奴婢单独和您一起,不知又传什么闲话。”
她不想一个月的惩罚延续成两个月。
许翊瑾沉默半刻,问:“这些你一个人没问题?”
“有没有问题都是奴婢的事,您别管了。”玉芽不想和他说下去,觉得是浪费时间,有空闲谈,又能多洗一件衣服。
她见许翊瑾坐着不动,过去拉他起来,连拖带拽推出洗衣房,而后关上院门,拼命抓紧时间洗衣服。
然而她真的洗不动了,手掌是麻的,泡在水里没知觉。
玉芽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放声大哭,就是放声大哭。
她想夜深人静,自己躲在洗衣房里哭,不会有人知道,也不需要有人知道。
扪心自问,她错了吗?
没错,为什么冬青会罚?
错了,又错在哪里?
她想到夫人清冷平静的眼神,就很受伤,也笑自己蠢,平日多疼她,终究不过主仆一场,不该要更多。
哭到后来,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她躺在地上,默默流泪,心里默念,衣服洗不完明天接着洗,左不过被粗使婆子骂一顿打一顿,再饿三餐,咬咬牙,坚持一下,一个月很快过去。
最后怎么睡着也不知道。
醒来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本应该躺在青石板的地上,却躺在柔软的床上,而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醒了。”温婉蓉极心疼看着玉芽,“我准备乌梅汤,白粥,小菜,还有你爱吃的糕点,要不要起来吃点?”
玉芽浑身酸痛勉强爬起来,望了眼桌子上的食物,闻到香味,咽了咽口水。
换以前她肯定高兴得直接下床大快朵颐,现在不会,她压住心里对食物的渴望,谨慎道:“夫人,奴婢起床就去洗衣房,不会让您和冬青姐姐为难。”
温婉蓉原打算磨磨她的性子,没想到这一下打狠了,矫枉过正,轻声道:“洗衣房不用去了,我会跟冬青说另做安排。”
玉芽暴晒加上大哭,嗓子又疼又哑,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乖巧地点点头。
温婉蓉摸摸她的头:“你看看桌上的和不和胃口,想吃什么叫小厨房做。”
玉芽看都不看,就摇摇头。
温婉蓉叹气:“你知道昨天谁送你回来的吗?”
玉芽继续摇头。
温婉蓉:“是许世子送你回来的,他说不放心你,一直站在门外没走。”
玉芽想想,说:“奴婢等会就去给世子爷磕头谢恩。”
温婉蓉说磕头谢恩就不用了,指了指椅子上几件男装:“这都是许世子的衣服,脱线的地方,你缝补起来,算是报答他昨天的帮忙。”
玉芽点点头。
温婉蓉担心她误会加深,把心里想法都告诉她:“你知道冬青为什么罚你吗?”
玉芽点点头,又摇摇头。
温婉蓉继续说:“你没错,但我也说过你,平时跟我说话就算了,跟冬青她们一起得注意,你注意了吗?”
玉芽不吭声。
温婉蓉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把你送到祖母身边去,就是想让你嫁个好人家,可好人家意味什么?意味你该忍的时候要忍,有合适的机会才能说,不是由着性子往前冲。”
玉芽退缩:“奴婢不嫁好人家行不行。”
温婉蓉笑她傻:“玉芽,就算寻常人家,照你的说话态度,跟长辈或者夫君那么说,一样挨打。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希望你能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如果随便找,在府里找个小厮都行,那样,你一辈子都是奴仆,乃至你子子辈辈都是奴仆,你想吗?”
玉芽不是想不想,而是不敢想。
温婉蓉叹息一声,说出真实意愿:“如果可以,我想把你许配给许世子。”
玉芽愣怔片刻,觉得天方夜谭,低头自嘲:“世子爷怎会看上奴婢。”
温婉蓉反问:“你不努力怎么知道?”
玉芽想想,算了:“奴婢又傻又冲,到时冲撞了世子爷,甚至侯爷都不知道,更完蛋。”
温婉蓉笑笑,摸摸玉芽额前刘海:“你知道自己弱点,就想办法改正,别胡思乱想,起来吃点东西,恢复体力,把许世子的衣服缝补好再说。”
顿了顿,又道:“知道你委屈,喏,桌上两份点心都是买给你的,你要不吃,我可拿给冬青分了。”
玉芽这辈子最大爱好,除了吃没别的。
刚才各种委屈,还是败给两份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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