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送离
叶侍卫抱拳正色道:“公主,卑职不敢虚言半句,而且……”
他稍作停顿,倏尔压低几乎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与西伯和亲之事,最开始不是皇上的主意,是西伯使者提出的。”
签和议书,以两国结盟为由,再添一场政治联姻加以巩固,多则十年少则五年,边境内外维持表面和平,贸易不受损,于大周、西伯双边利好,所以黑水河一役无论胜败,大周最多损失一个公主,还是半路认回去许配过人家的,这场交易太合算,现在对方主动提出,帝王何乐不为。
温婉蓉望着逐渐变大的雨势和在朦胧烟雨中逐渐变小的叶侍卫的背影,愣神良久,脑中盘旋方才的对话。
叶侍卫说,靖王的意思,等一切明朗,公主再回燕都不迟。
可何为明朗?
是坐等纪齐两家散播谣言的证据坐实?还是黑水河一战完结?又或燕都的腥风血雨平息……
无论单挑哪一条出来,都不是吃饭睡觉这么简单。
还有她走了,老太太和飒飒呢?难道丢下一家子人不管了?
温婉蓉起身坐下,坐下又起身,焦躁的围着凉亭的石桌来回踱步,丝毫没有察觉天色越来越暗沉。
“夫人,雨大了,这儿湿气重,还是回屋歇着吧。”不知红萼什么时候来的,手臂上搭着一件温婉蓉常穿的外套,边说边伺候她穿上。
温婉蓉回过神,下意识问:“二爷离都几天了?”
红萼粗略估算:“约莫六七天了吧。”
“六七天……”温婉蓉喃喃复述,按覃炀出发那天的阵仗,使者一队走官道,且行军不快,她思忖半晌,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人已经坐在老太太屋里。
听完发生的一切,老太太少有神情严肃,眉头深锁,一语不发沉默许久,就在温婉蓉以为老太太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老人家突然拿起九凤杖起身,步伐稳健往外走。
温婉蓉紧随其后,低声问:“祖母,我们去哪?”
“祠堂。”老太太简短给出两个字。
祖孙俩到了祠堂,老太太叫冬青守在外面不准其他人靠近,厚重的枣红色柳木大门吱呀一声合上,整个堂内顿时静谧下来。
老太太按常例给陈列牌位的列祖列宗英烈们上香,温婉蓉跪在靠边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心里默念片刻,又磕三个头才起身。
“你也坐吧。”老太太轻叹一声,入座上位。
温婉蓉点点头,虚虚坐下来,就听老太太直入正题:“阿蓉,既然靖王殿下有意通知你提前离开,你明儿启程,不要耽搁。”
“那您和飒飒怎么办?”温婉蓉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
老太太抬抬手,示意不用担心,语气沉缓:“我一把老骨头,杀我无肉剐我无皮,朝廷不能如何,飒飒是太后亲点的郡主,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为难孩子。”
一席话像定心丸,把温婉蓉六神无主的思绪从半空中拉回来。
“阿蓉全听祖母安排。”她低低看着衣角上的褶皱,声音里的落寞、无助一览无遗。
“兴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老太太大抵大风大浪见多了,很快平复心中波澜,露出慈爱的笑,安慰道,“家里有祖母,炀儿那边无需你操心,不过路途遥远,你一个人着实不妥,最好先和炀儿汇合,他送你到雁口关,那边离樟木城不远,日夜兼程不到三日就能到达,你正好过去陪陪英哥儿,我也放心。”
“可是祖母,”温婉蓉总觉得躲也不是个事,抬头翕了翕嘴角,“万一,我是说万一黑水河那边不顺,皇叔提前变卦,我又不在都城,那您……”
怎么办三个字含嘴里,被老太太强行打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自然有办法,还是你不相信炀儿?”
“我没有不相信他。”温婉蓉被一记反问问得重新低下头,咬咬嘴唇,小声嗫喏,“阿蓉就是担心。”
“傻孩子。”老太太笑起来,叫温婉蓉过去,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论起来覃家不如温家精细,炀儿更是,粗枝大叶,但他对你心意不假,不会眼见你陷危难中于不顾。”
“阿蓉知道。”温婉蓉回答时,耳根子莫名发热。
老太太眼底笑意更浓,捏捏她的手:“你知道就好。”
说着,她叫冬青进来,当着温婉蓉的面安排明天的行程,冬青静静听完,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惊恐,神色平淡地领命下去。
这一夜注定无眠。
夜深人静时,温婉蓉抱着覃炀睡过的枕头,窝在两人同床的被子里,无边无际思念强烈渗入心底深处,清晰地想起那些快乐,烦恼,争吵以及甜蜜……
她想见他,又不想见他,好像他们的见面是迫不得已——
温婉蓉不喜这种感觉。
她翻来覆去良久,数着街边传来的梆子声,一更天,二更天……再到第一次鸡鸣,第二次鸡鸣,第三次鸡鸣,窗外大亮。
温婉蓉扎扎实实醒一宿,脸色很不好。
红萼进来伺候洗漱时吓一跳,她关心询问怎么了,温婉蓉寥寥几句敷衍而过,然后想起什么,开口:“你告诉小厨房不必做我早饭,我晚些去老太太那边。”
既然不得不走,这顿早饭她想陪在意的人一起吃。
飒飒难得在早饭时见到好欺负的娘亲,各种撒娇耍横求抱,求喂,又黏糊又腻歪,粘着温婉蓉不撒手。
温婉蓉原本做好走的打算,可抱着孩子软乎乎肉坨坨的小身子,满心舍不得,恨不得马上改主意。
“飒飒过来,让乳母抱。”老太太不苟言笑及时阻止,叫乳母把孩子抱走。
飒飒似乎有点怕老太太,没哭没闹,更没有表现出不情愿,乖乖朝乳母伸伸手,看得温婉蓉心里发疼。
“平日里你们宠着闺女罢了,但不能不分适宜。”老太太重话轻说,“孩子总归要长大,要见世面,年纪尚小叫活泼可爱,等大了叫恃宠而骄。”
“祖母教训得是。”温婉蓉低头吃着碗里的粥,心头一酸。
但她不能哭,起码不能在孩子面前哭出来,吃完饭后她陪飒飒在门廊下消食,屋里冬青跟老太太不知在禀报什么,声音时轻时重的飘出来。
冬青说:“老祖宗,正如您所料,我们两拨人今儿一早从城北门出去,没走多远,府邸马车就被人跟上了。”
老太太问:“看清什么人了吗?”
冬青回答:“都是平常装扮,有个眼尖的发现他们佩刀刀柄上有官印。”
老太太没再言语,温婉蓉却感到背脊微微发寒,她猜自己没那么容易离都,没想到皇上这么早就布下防备。
是不相信她这个皇女乖乖听话就范吗?
温婉蓉摸着飒飒细软的头发,心中五味杂陈,她想攸关一生,太后为什么没站出来替她挡一挡?她不是她老人家最喜欢最懂事的婉宜公主吗?
还是那些刮风下雨坚持不懈去仁寿宫定省问安,不过换来假象,让她以为自己抱紧是棵大树,到头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飒飒,”温婉蓉望着天井上空碧洗的天空,脑子一片茫然,只听见自己声音又轻又柔软,“娘亲不在时,你要听曾祖母的话,知道吗?”
飒飒对手里绣球兴趣正浓,也不知道听没听清,点点头,重重嗯一声。
大概全府最没有忧愁便是虎妞覃飒飒,温婉蓉低头看着瓷娃娃般的小脸有点哭笑不得,而后变成一抹苦笑。
“夫人,老祖宗有话交代。”冬青冷不丁出现,打断思绪。
温婉蓉把孩子交给她,起身抹平上衣褶皱,提着裙子进了屋。
老太太倒没什么特别的话叮嘱,只问盘缠、干粮水以及叮嘱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妥当没?
温婉蓉点点头,说一切准备就绪。
老太太嗯一声,拿起九凤杖起身,叫来冬青,问安排接应的马车和人都备好没?
冬青点头应声。
“那就别耽误,赶紧启程吧。”老太太看向温婉蓉,掷地有声。
一行人鱼贯出了门,老太太站在门廊下,叫乳母抱孩子进屋,又拉着温婉蓉的手临行叮嘱,这头话音未落,倏尔院门口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进来传话:“老太太,夫人,宫里来个嬷嬷,说想请您二位还有大姑娘去仁寿宫一叙。”
温婉蓉一愣,来不及疑惑这场邀请太巧合,老太太声音忽然拔高:“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带夫人走!”
“祖,祖母,我不能走。”温婉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两个婆子架出去,又尖又急声音回荡在游廊里,“您和飒飒不能进宫!他们是拿你们做人质!”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温婉蓉这辈子都不知道覃府有条通往两条街以外的民宅暗道,民宅住着一对老夫妻,也是府邸家仆,正等候多时,伺候她更换衣装,再迅速把她送往前院一辆蓝棚普通马车内,紧随上车的还有一个丫鬟,心领神会道:“夫人放心,珊瑚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您护送到二爷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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