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从话本子上看过说贵妃娘娘进宫之前就是这么栽培的,什么每天掐着点儿的有人来教本事,吹拉弹唱,识字画画,烹茶调香,女红梳妆;然后还按时按点什么香汤沐浴,往身上敷秘制脂膏,最后捣鼓出一个花容月貌、无所不能、天上一个、地上绝无的绝代佳人来。
问题是那是贵妃娘娘啊,是皇帝的女人。自己已经是妇人家了,再怎么捯饬捯饬也不可能献给皇帝啊。
她以前以为千金小姐的日子就是无限享福,现在才知道这福不是人人可以享的。
柳枝看着上好的宣纸上自己蚯蚓一样的字,涌起一股深深的羞耻和无力感。自己怎么就这么上不得台面呢。
她渐渐不跟丫鬟们吵了,日益安静,同时也不怎么笑了。只五天一次叫杏蕊和徐婶子上门来说说食铺的情况,是她最感兴趣的时候,听到每天能赚多少个铜板,她眉头不禁舒展开,眼里也露出一丝光亮,虚弱的叹息:“我现在就这点念想了。”
徐婶子听了她的话吓得合掌念佛:“可不敢乱说话,娘子你年纪这么小,后面是享不尽的福呢。”
杏蕊见她总是恹恹的,担心问:“娘子你是不是病了。”又称赞她一番“娘子你还别说,你瘦归瘦点,可比以前好看多了,这衣服颜色也配得好,首饰也选得好。呃,我嘴笨,不知道怎么说,文气?比以前看着像个闺阁千金了。不愧是夫人调理的,夫人的优雅出众据说去皇宫赴宴叫宫里的娘娘们都惊叹呢。”
柳枝绝望,可我本来就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啊,我并不是大家千金也从没想过要做大家千金啊。中间珍珠夫人闲庭信步般来看了一眼,抬起柳枝下颌仔细打量,称赞道:“果然打扮起来是个小美人。”又说“可不能肚子里一点东西都没有,跟着教习好好学学额。”
“我的猫呢?叫人把我的猫送来作伴吧”柳枝求道。
“你喜欢猫啊,改天我叫人送一只狮子猫来”珍珠夫人笑盈盈扫半圈“你原来那只不过一只野猫,上不得台面。”
“可是我要我原来的、我要回家!”柳枝实在憋不住了,她往门外冲却又被一大群温香软玉拦住,七嘴八舌的“这可不行,您看您裙子都飞起来了,这可不雅”“小心眼睛红肿,快去打温水来给太太敷脸”。
“放开我、我要回家!”柳枝尖叫,她觉得自己离发疯不远或者已经疯了。
她疯狂哭着,珍珠夫人如同慈爱的长者、可靠的姐姐、知心的闺蜜般抱住她,安抚着她。一股甜美又悠长的香味萦绕住柳枝,一个温暖又绵柔的怀抱,还有语重心长的安慰:“好了好了,都做了新媳妇的人了还像小姑娘家家般哭鼻子,这可不好额。”
这个人有着神奇的魅力,柳枝一边发现自己确实安静下来一边心里一阵绝望涌上来,女人都逃不过、男人呢?
伶俐的丫鬟过来给她洗脸、重新梳头。柳枝看着自己狂哭一场,哭得脸上粉融得一塌糊涂,发髻也歪了,而边上珍珠夫人依然那么镇定、那么美,还那么有眼光有见识。她走过来把丫鬟挑的簪子换下,选了一只喜鹊登梅长簪,梅花是粉色珍珠攒成的,颗颗都有黄豆大,形态极好,滚圆一颗颗,粉色珍珠珠光盛足。这支簪子又热闹、又喜气、粉色珍珠又衬自己肤色,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你家男人做的是冒风险的事,你这么娇气可不行哦,你看七太太、看那些男人在外面的白家妇哪个随便哭鼻子的”珍珠夫人给她正着发簪“李春这些年替白家出了不少力,听说你们还没有买房子,我特意送了这宅子给你们。知道李春心疼你,处处想给你最好的,所以替他先办了。你呢,得改一改,才更好的配得上他。”
“你为了他都可以私奔,怎么这点儿向上都不行呢。乖了乖了,你是要做一个大大方方、漂漂亮亮的出众妇人,还是继续做一个上不得台盘的杂货铺家的姑娘?。”
······
“太太,吸口气,对了,就说你腰肢细,这样才姿态更优雅。”长青叫柳枝抓着床柱深深吸气,然后用一匹宽布紧紧缠住她肚腹,说她腰肢不够聘婷,也总是吃起来控制不住,这样勒紧腰腹,不要说吃东西,呼吸都困难。
柳枝傻坐着,面前一排五个碟子,里面都是相同的粉末,女先生叫她闻有什么不同。有什么不同?香气浓一点淡一点,可她怎么说得出是哪些原料?
叮叮咚咚的琴声,什么是高山流水,什么又是平沙落雁,她听不出意境不意境;宫商徽羽,工字谱看着傻眼,这是天书啊,自己手指头怎么拨那琴弦也只闷响两声,也发不出先生那种清越之音。
自己根本就不是大家闺秀,可不可以不学这些啊?丫鬟们笑眯眯说“太太好歹听听,这都是夫人为您请来的最好的教习。说您以后要见识大场面的,总要有一二拿得出手的。”
就连识字描红,是从《碎玉瑶台赋》《饮冰登楼赋》这样高古雅致的文章开始,这是前朝大才女卫夫人留下的千古名章,可她没几个字认识。她大着胆子问:“我能从三字经学起吗?”
女先生摇头:“这底子要从雅里打起,要不然整个人就从根子里俗了。”
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先生,怎么自己越学脑袋越乱、越不明白呢。她抓自己头发,在屋子里团团乱转。
“太太别着急,虽然天赋有限,但天道酬勤,假以时日也是有所成的。”
先生说的什么话,自己听不懂,是说自己笨吗?湘妃竹杆子的毛笔滑溜溜的抓不住,柳枝看着裙子上甩的墨滴,气得直掉眼泪。
柳枝才发现自己有多笨,明明心里一遍又一遍叫自己坚强,却越来越爱哭。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懂呢?不仅这样,还为什么学都学不会呢?
这些女先生耐耐心心的教着。所有的人都和风细雨般,如此她还不上进真是该遭天打雷劈。
七太太花了很大的勇气上三狮堂求见。她在偏厅里等到晚饭时分,珍珠夫人才抽了上菜的空隙见她。
“夫人,我想接李娘子回去。”七太太不敢说些寒暄话耽误时间,直白道。
珍珠夫人眼也不抬:“那宅子是我送给她的,她不在自己家里还去别人家里吗?”
七夫人硬着头皮:“夫人明鉴,下个月李春就回来了,当初走时把人托给了我,我真没法交待。”
珍珠夫人终于抬眼,眼波如电光转闪,七太太差点没跪下,冷汗涔涔,使出浑身解数扛住这压力:“夫人,这样做不合老辈的规矩,人家在外面做事——”夫人眼眸里光焰更盛,七太太汗湿了一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跑海路的一去经年,伙计的家眷有个什么缺米少药的主家都会照顾些,而没有拿家眷要挟的。这是白家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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