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心里想着这个事,老身还特意叫女婿去打探了一番。那个女娃娃是个花石县上一个杂货铺老板的女儿,好像是姓柳来的,男孩子和她家没关系,俩个娃娃只是玩耍得来。他们也不知道这男孩是不是从留青镇来,两地口音差不多,只说这男孩四五岁时来的花石县,被个河边打渔的光棍收留了,取了新名字叫李春。他们花石县李是大姓,那光棍姓李,哦,老身女婿也姓李。”
“老身回去时本还想跟李春打个招呼,问问他是不是来福。可回去时没见着他,就这么着以后再也没见过他。后来听女婿说李春也不在花石县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和他一起玩的柳姑娘听说早些年也没了。唉,这人哪,年轻人早早就没了,老身这样的老骨头一把还在熬着。也不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把我收了去。”
“公子爷这般打听,想必来福或者是李春有了下落。老婆子也希望他还在,毕竟看着他小时候几年,也希望他能过得好,太苦了这孩子。”
······
王大俩口子已经有五十岁了,王大偏瘫在床上,屎尿都在床上,都需得王大娘子伺候。儿媳是个十分厉害的妇人,把后院柴屋稍微收拾一下赶老俩口去住,整日指鸡骂狗,骂老的不死来磨他们小的。
这来旺媳妇把持了厨房,俩个老的想要一口热水都不能。王大身上弄得肮脏,只能王大娘子自己替换洗刷,衣服垫布什么的都是搬到河边去洗,可没有柴火给他俩浪费。
王大娘子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要把一个男人翻身擦洗是件力气活,要是王大娘子懈怠一天,王大就只能躺在屎尿里面。柴屋里经年不散一股浓烈的臊臭味,寻常人根本不靠近,俩个老的经常被儿媳喝骂腌臜,不许靠近厨房、不许进前院,想看一眼孙子更是门都没有。
来旺媳妇推着这老婆子:“你支棱起耳朵,好好听这位大爷的问话,大爷问什么你知道的必定要说出来、知道吗?要不然老娘可没有好果子给你吃,你们这俩个老废物早该死去了,留着磨人。”
白琳看着这头发斑白的妇人,一双手四月里依然红肿得萝卜一样,有些地方冻得半透明,还裂开了不少口子。虽然换了衣服可周身依然散发着长期攒下的污秽腐臭气息。他并没有什么同情心,只用帕子捂住鼻子,听他想知道的。
“好心的大爷给老妇人做主啊,我这媳妇着实可恶····啊啊啊··饶了老妇人吧,别赶我走,要不然媳妇会生吃了我····大爷想知道什么我说我说,再不东拉西扯····”
“来福?呜呜呜,是的,他是老妇人的大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现在想来比亲生的却是强得多,老妇人肚子里生了个畜生啊早知道就该留着来福的呜呜····啊啊啊大爷饶命,让老妇仔细想想,二十、二十一、承平八年,对,那是承平八年冬天,也就是二十三年前,当时老妇成亲五年一直没开怀,老妇的大姑姐说她们那里有个婆子手里进来个极好的男娃娃,年岁又小,不如抱来养。”
“老妇俩口子去到大姑姐那里,见到来福,说是刚周岁,看个头又白又胖,长得模样也周正,摸了摸浑身都挺周全的,没灾没病的。其实老妇俩口子一开始并不想要的,因为猜这孩子只怕是从哪户大户人家拐来的。虽然当时包着个破布襁褓,可孩子模样很俊,看着之前料理得很精心。那人开价又高,一口就要二十两银子,老妇小户人家哪里有,也就犹豫了。”
“还是姑姐为他兄弟着急,先是骂老妇心眼坏,自己不能生还不给她兄弟抱一个呜呜····又跑去跟那家人讨价还价一番,那家人也是急于脱手的样子一下就降到十五两银子,可是好心又阔气的大爷,这十五两银子也是要了命啊,听说大爷打赏给老妇那恶毒的儿媳就是五十两,她真该是天打雷劈啊明明是老妇的事凭什么银子给她、大爷给老妇做主啊叫儿媳把银子给老妇·····啊啊啊··别赶别赶···老妇继续说、继续说·····”
“···姑姐在两头说和了几次,最后是五两银子买来的。这五两银子老妇用自己的嫁妆贴了一半呢唉,女人肚子不争气就说不起话····把娃娃抱回来,对外面就说是从乡下亲戚家抱养的,取了名字叫来福。来福果然有福气哇,当年就带了弟弟····”
后面的白琳已经在王婆子那里听过了,并不耐烦听一个浑身脏臭的老婆子啰嗦,只问了她姑姐的名字和住家就打发这婆子走了。
清水江经过桃花汛后涨得丰盈,江面上乌篷船穿梭,两岸桃花间杂着柳树,春天里粉红轻绿,叫人看着眼里一片明亮。这样的时节白琳也愿意坐在船头吹着不寒的煦风,看着两岸风光,偶尔有花瓣被春风带着扑到他发间。
他看着碧玉般的流水,年幼的李春就是顺着这江水辗转流浪吧,想他原来出身是一等一的好,母亲是国公府嫡女,父亲是侯府长子,他的命运就是在这水面上悄然改变的。
白琳在心里勾勒出李春幼年的经历,他比任何人都感同身受。其实他们俩经历很相似,所差别不过是自己是还知道父母,幼年期父母毕竟在身边照拂,虽然很不精心但毕竟没有流落街头。
但舞姬的儿子,苟合的产物,父家的歧视刁难,一双蓝眼睛如同囚犯的烙印,谁见了都可以唾骂他一声胡囚杂种。尤其糟糕的是这个先天不足的身体,不时就呼吸不畅,嘴唇都憋得发紫。他到现在都经常自问,这样一副身体活着是为了什么,明明生命中没有任何人期待,为什么自己还坚持着贪恋这生命。
岸边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江边有少年带着也许是妹妹在放纸鸢,小女孩粉粉嫩嫩,拍着巴掌仰着脑袋望着天空,兴许是在惊叹纸鸢能飞得这么高。那少年的李春也是在这春天里遇见的粉粉嫩嫩、笑起来天真甜美的柳枝吧。
白琳在花石县呆了两天,在甜水井街那条不长的石板路上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遭,也走过螺蛳巷、九珍巷。在满香楼里坐着看清水江,他能够在想象中如同亲眼所见李春和柳枝手拉着手在这里度过一个个春夏秋冬,一起长大,彼此成为唯一的慰藉。
李春比自己幸运,他有一个强健的身体,还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像他们这样的人心里没有一个记挂,真的觉察不到活着的意义。
所以他能从海上回来,所以他能拒绝珍珠夫人这样的诱惑,所以他能活得十分清楚。
白琳在卢溪月的描述里听出那一丝不由自主的眷念,那十分冷静似乎完全无欲无求的卢相公,对于花石县的日子,是一生中最柔软的时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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