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请!”
泽裕的声音带几分礼貌的笑意,即使指尖离开了古琴,琴却仍在原地屹立不倒。西栎见状,伸出一只手,准备提起琴身。
手却在琴上猛地顿了顿,好像根本拿不起来。
他仿佛不相信这个事实,又尝试着用一只手提了提。琴依旧纹丝不动。无奈之下,他只得加了只手,以为凭双手就随随便便拿得起。谁知道似乎也不行!
最后迫不得已,西栎低头咬紧牙关,手背暴起的青筋表明他用了近六成功力,才把黑铁玄琴甩到了背上。然后扛着琴,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桌前。
(十年后的妄琴在后面,忍不住感叹:“这怕不是琴,是座山吧?”
纥奚延用手遮住了眼睛,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道:“真丢脸!”)
见他如此狼狈,林津之干笑两声,听不出多少嘲讽,更像跟同身受:“将军不必在意,我曾经与将军一样。这把琴大概几百斤重,很少有人能把它拿起来,将军仅用两只手,已经很厉害了!”
(“这果然是座山,几百斤重,随便甩一下就能打死人了。”妄琴小声道。)
也不知是安慰还是嘲讽,西栎简直不敢置信,为什么泽裕就能轻而易举的拿着?而且背着它来去自如?
“将军大概还不知道,他可是我们南疆有名的大力士,看似弱不经风,实际能徒手打死一头象。”林津之拍了拍泽裕的肩,朝西栎解释道。
‘徒手打死一头像’几个字,让西栎暗自汗颜。看泽裕细胳膊细腿的,竟然会是南疆享负盛名的大力士?还能空手打死一头大象?
(“不,你错了,根本无需甩琴,一拳就够了。”纥奚延纠正道。)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即便有林津之的一番开脱,西栎还是觉得有失颜面,不愿在此事上过多停留。心中却暗暗思忖,既然这把琴如此古怪,等会他定要万分小心,否则又会出尽洋相。
“不知此琴有其他需要在意的地方吗?”
“没有,将军想怎么弹就怎么弹,怎么开心怎么弹。”泽裕微微欠身,竟毫不客气的把林津之往旁边挤了挤,俯身坐在了一旁的软垫上。
话音未落,西栎的目光已轻轻移到古琴上。只见那黑铁玄琴,琴身光滑如玉,不见一丝划痕,连边角都被打磨得圆润丰满。但不论正面还是背面,都不见任何雕花刻饰。
素黑,还泛着青紫暗光。
那七弦晶莹剔透,如沉浸在深海中的珠宝,并不耀眼夺目,却幽幽散发着光芒。还未抚琴,便让人觉得已被治愈,
(纥奚延忽然想起什么,挠了挠脑袋道:“怎么我记得西栎根本就不会弹琴的?小时候他曾弹过一次...从那之后,西老爷子再也没让他摸过琴。”
“为什么?”妄琴不解的问。
然而,纥奚延但笑不语,满脸尴尬,许久才道:“因为最后他把琴给弹崩了。”)
其实在西栎抬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出来,姿势不对,他绝不擅长琴技。但泽裕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大方坦然的把琴交给了西栎。
“叮。”
第一声响起时,纥奚延捂住了耳朵。见妄琴无动于衷,好心提醒:“你最好也把耳朵闭住,我怕你等会七窍流血而亡。”
她以为他故意夸大其词,歪着头想了想,最后只堵住一只耳朵。
伴随着纥奚延的叹息,西栎挽起袖子,双管齐下。若说别人弹琴是指尖游离于琴弦之上,那西栎的动作,就可算是张牙舞爪了!两只手就差没砸到琴上。下手之重,就跟挥舞他的长戟一般。
弹出琴声虽清脆,音却很怪。“吱吱呀呀呀”宛如磨坊里,骡子拉磨时的声音,极为刺耳。终于,在场的各位都忍耐不住,纷纷捂住了双耳。
唯有泽裕,仿佛对他的琴声置若罔闻,目不转睛的盯着西栎的两只手,神情有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个泽裕真是心宽,要是我,早就上去打爆了西栎的头!然后把琴夺回来。”纥奚延以为泽裕的紧张,是怕西栎毁了他的琴。)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西栎开始放声大笑。像中了邪一样,笑得近乎癫狂。也不知为何会笑,手却在琴弦上来回游走,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开始了。”泽裕淡淡道。
言罢,“啪啪”,一串串晶莹的泪花,忽地从西栎的眼眶滑落。一滴一滴落到黑铁玄琴的七根琴弦上。但他脸庞的笑容却丝毫不减,又哭又笑,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他怎么了?”妄琴大吃一惊,忙摇着纥奚延的手问。
他皱着眉,望着西栎奇怪的举止,略为担忧的道:“难道是弹得太难听了,自己又不能捂住耳朵,所以疯了?”)
然而在场的林津之和泽裕,好像并不吃惊,淡然的面对所发生的一切。
“啊~唧唧...复唧唧...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忽然,西栎猛地敛去笑声,取而代之的是他口中含糊不清的歌声!与其说是歌声,倒不如说是凶器。五音不全就算了,竟还震耳欲聋!
这一次,泽裕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同所有人一样捂住了耳。
“他在唱歌吗?唱的什么啊?”妄琴惊恐的躲到纥奚延身后。
“大概是《木兰辞》吧,我记得他只会这一首词,”他扯了扯嘴角,满是嫌弃的别开目光,道:“一个大将军居然喜欢《木兰辞》?又不是女扮男装。”
那段时间,对其他人而言极其煎熬,西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放声高歌,场面简直恐怖至极。直到最后一刻,他的右手指腹措不及防的被琴弦划开一道口子,所有声音才在顷刻间停止。
他精疲力尽的趴在桌上,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而右指的血,却留在了七弦之上。谁都不曾看到,就在西栎划破手指的瞬间,坐在软垫上的泽裕,全身微微一颤,痛苦之色划过眼角。
泽裕青色衣袖下的手,有条鲜红的血迹缓缓流过。他什么都没说,唇色却变得有些苍白。
“我早便告诉过将军,这把黑铁玄琴不好掌控,若不是泽裕,其他人弹奏,极易出现意想不到的事。幸好将军定力不浅,方才仅仅只是失控。若换做别人,大概已经吐血倒地了。”林津之面不改色的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悄悄递给泽裕。
他会意的接过来,趁西栎恢复气力时,迅速擦净手上的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栎气喘吁吁的拧起眉头,指着古琴问。
“此前我也说过,听琴的人不同,所听的声音也会不同。但那是在弹琴之人,能完整弹出一首曲子的前提下,而将军你明显不会音律,根本探不出一首完全的曲子,自然会被琴所伤。不过并无大碍,普通的割伤而已。”泽裕云淡风轻的起身,慢慢走近黑铁玄琴。
在西栎的瞪视中,躬身问:“伤到将军实在抱歉,不知将军还要再来一次吗?”
“不必!”西栎气呼呼的直起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把琴举起来,狠狠扔回泽裕怀中。
泽裕却轻轻松松的接过来,只手把琴系到背后,嘴角含笑的回到林津之身后。
“纥奚延,怎么觉得西栎现在,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妄琴用手肘撞了撞纥奚延。
他久久没有回话,而是思虑许久,忽然问妄琴:“西栎手划破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或者说,凭你的功力,有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为何这么问?”
“因为刚才我,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琴里爆发而出...”
“若要确认有没有东西从琴里出来,必须让我亲手摸到那把琴,否则仅凭双眼,我是看不出什么的。”妄琴有些为难。
“你曾说只要不是人畜,在这里都是可以触碰到的。不知那把琴,你可不可以......”
“这个我以前也没有试过,但不妨试试,说不定可以。不过自我当时认识泽裕开始,他就没有一刻卸下过琴,连睡觉的时候,都是放在床上,与自己的距离不超过两寸。”她说着,望了望泽裕和他背后那把奇怪的古琴。
“可他不是看不见你吗?因为这是十年之后啊!”
“不,一般来说是看不到。但我若在十年前的人身边启用幽冥之术,他们就会感受到我的存在。而一旦被拆穿,我们就必须退回到原来的世界。”
纥奚延没再强迫,而是沉声问:“怎么才算被拆穿?”
“如果感受到了我的存在,他会在我的身上看到我的名字,只要他念名字,这个世界就会消失,我的回忆也会随之终止。更何况,”妄琴摇了摇头,不知在忧虑什么,神情很是凝重:“更何况这个人是泽裕啊,别忘了,他的黑铁玄琴与我的枉死链出自同一个地方。若我所料不错,他对术法也是略知一二。这样的话,风险就更大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不想你为此冒险。其实只要继续看下去,一切自然就会水落石出。”纥奚延随之释然,故作轻松的握住了她的手。
“不!我愿意试试。但是你听我说,我必须重新告诉你我们留在这个世界的规则。在这里,我们原则上是不能改变过去的,所以这里的人看不到我们,我们也触碰不到他们。但是除了人以外的花草树木,桌椅板凳我们却是可以碰到的。也就是说,假如我们在他们面前移动这些东西而被发现,甚至说因此改变了过去,那么我就必须承受来自这个时空的压力。枉死链的力量就会变弱。随着停留的时间越久,枉死链也会越脆弱,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退出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做的事影响到了这个世界,枉死链的力量就会变得薄弱,到了一定的时候就无法维持我们继续留下来吗?”
妄琴点点头,皱眉道:“对,也不对。因为枉死链终有消耗殆尽的时候,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时间到了,同样要回到现实。”
“所以,被他们中任何一个看到了本体,喊出姓名也会回到现实?”
“不错。而且,其实你可以看到这个时空里所发生的一切,就算我没有看到的你也可以看到。只要是发生过的事,都是被这个世界记录下来的。我当时说你只能看到我看到的,是骗你的。因为我不想你在这里离开我。”
“为什么?”
“你离开我,枉死链就无法给你提供灵力,离我越远时间越久,就越危险。所以,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纥奚延突然愣了愣,旋即抿唇一笑,点头道:“嗯,留在你身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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