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先落地的那把斩日刀,已经脱离刀鞘,呈现于众目睽睽之下。
早已奔出酒楼的纥奚延,抬头间,已望到二楼飞落的两个身影,一白一红,白色的是十年前的纥奚延,红色的是十年前的妄琴。
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没有人能触及到对方。
而刀,就在十年后他的脚边,只要微微俯身,就能捡起来。
只要捡起来,就能马上杀了十年前的自己。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在十年前的他落地之后,看到了此刻的自己,就会发生时空混乱!那么连纥奚延这个人,都极有可能从这世界彻底消失。
不!
绝不可以!他肩上所背负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怎么能轻易结束这短暂的一生?
但是——这毕竟也是他啊!
只不过是十年前的他而已!难道他要亲手把过去的自己给杀了吗?这世界上还有人能亲手杀了自己吗?
无穷无尽的想法,在纥奚延脑海里一晃而过,像无数双隐形的大手,不断撕扯着他的皮肤血肉。
正当他深陷于矛盾挣扎之时,视线忽然望到二楼的窗边,那身形鬼魅的笑面人。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纥奚延猛然惊醒。莫笑已经知道发现了白衣人的身份。现在他无路可走,除了杀了十年前的纥奚延,无路可走。
“真想去看看啊,你长大的地方,还有你说的那池温泉。”
“那就去看吧!等事情都完结了,我亲自带你去看!”
耳边不知何时回荡起妄琴的声音,那日他还信誓旦旦的许下承诺。他还要陪她一起去看归雁山上的花海,怎么能就如此轻易的被忘记呢?
再也没有丝毫迟疑,纥奚延俯身拿起斩日刀。
那把刀即便是十年之前,也仍能认出自己的主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反抗,任由布衣在身的纥奚延轻轻举起。
他慢慢凝眸,看着从天而降的白衣。
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靠近.........
最后一瞬,纥奚延点地而起,身影没有跃得太高,正好处于白衣之下。斩日刀甚至连那惨淡的红光都没有发散,就如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刀,刺进了白衣人的身体里。
刺进了,十年前的纥奚延的身体里。
只听空中传来一声闷哼,白衣的纥奚延背对着楼下的行人,极速往下坠落。脸上的面具好像已与皮肤融为一体。即便胸口的疼痛撕心裂肺,也还是强忍着没有发出呻吟。
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人看出他的脆弱与痛苦。
因为纥奚延从不认输。
但伤口里迸溅而出的血,如山间开满的红花,在半空中怒放。无数细小的血滴,像阴天下的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到了大街上。
在他意识逐渐模糊之时,才恍然惊醒,原来面具是有问题的。
从戴上这个面具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面目全非。因为里面含有剧毒!毒液腐烂了他的脸,让他内力全失,如今已与废人无异。
没有人再能认出他是谁,而他所知道的那些事,关于晶石的下落就会被永远封藏。不,起码要给西栎留下一条线索!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撕下白衣的一角。然后幽幽抬指,指尖沾着胸口不断溢出的鲜血,在白布上写下了一句诗。
这句古诗出自于《苏幕遮》,而他想告诉西栎的话,就隐含在这句诗中。
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已至枯竭。
“这劳苦的一生,总算要结束了啊。”
一声轻轻的叹息后,纥奚延缓缓闭上双眼。朦胧之中,一个青色身影,忽然从他身边冲向半空,朝着妄琴飞速掠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嗅到这人身上淡淡清香,似曾相识的感觉迎面扑来!
是谁?为什么好像认识?为什么他手中拿着自己的斩日刀?为什么——斩日刀没有发生排斥?
而这世上,斩日刀唯一能接受的人,只有一个!
难道这个人是..........
声音,却在那个时候彻底消失了。十年前的纥奚延的手,从空中慢慢滑落,瞳孔也开始渐渐涣散。
“咚”身体终于随着白布,重重落到了地面。血,从他的白衣下往四面八方蔓延。
人群开始混乱不堪,目睹了这一切的妄琴,早已目瞪口呆。在那片混乱中,她看到一张脸。
一张左眼戴着面具的脸,那张脸上的剑眉,像远山清毅的黑眸,就如年少画卷里看过的纸人,如此虚幻缥缈。
四目相对时,心中却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哪里见过吗?
当所有人躲避不及时,只有他跃上半空,向她伸出了手。那双深邃的眼睛,也静静凝视着她的眉眼。
片刻后,他的视线慢慢移到妄琴身后,在二楼的窗户微微定格。
妄琴从未想过,眼前这个陌生男人,会不顾一切的接住自己。但看到他手里的长刀,以及他刚才毫不犹豫杀人的姿势时,她就觉得他是不被信任的。
不被信任。
所以她手里的剑,会朝十年后的纥奚延一挥而去。
这突然一剑,让纥奚延措不及防。他猛地一愣,侧身躲开,剑刃划过他的右臂,一道醒目的血痕出现在粗布衣服上。
他却没有再退后,轻轻将妄琴拥入怀中。随后转身,脚步稳稳落到地上。动作如行云流水,如黑鹰展翅,毫无破绽。
“你?为什么?”直到落地,妄琴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神色里写满了困惑,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明明刺了他一剑,还义无反顾的救了她?而且丝毫没有生气,那低垂的目光中,只有云淡风轻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无奈。为什么?
“谁让你忘了,而我记得呢?”
良久,纥奚延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
“我...你的伤...”妄琴见他似乎真的出于好心,自己却误会了这番好意,心生愧疚,指了指他手臂的伤口。
“似乎伤得挺重,若你能帮我包扎一下,就感激不尽了。”他故意流露出痛苦之色,说时,受伤的右手紧紧一握。伤口里的血,瞬间喷涌而出。
“这,好吧,先让我看看伤。”
言罢,正要上前翻看那裂开的长袖。
“放开你的手。”身后却传来一声阴冷的呵斥,莫笑不知何时已站在两尺之外,面具下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甚至还有些阴森。
这种近乎疯狂的杀气,多年来,连妄琴都未曾见过。
“看来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纥奚延直视着他的双眼,没有半分畏惧。
与其逃避,不如正面相对。
“你不需要解释,东西我有一百种方法拿到,但今天你必须死。”莫笑第一次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把长笛毫无遮掩的指向了一个人。
就如同宣战一样。
“今天只会死一个人。这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你们在说什么?”妄琴见形势一触即发,不解的往莫笑望去,企图从他眼神中得到答案。
“小琴,你先让开。这件事必须马上解决,你身后的这个人——”莫笑突然欲言又止,一反常态的沉默了。
“你认识他?”
“既然他叫你让开,你就让开吧,免得误伤了你。”纥奚延用受伤的右手,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妄琴。
与莫笑两两对峙在人山人海的长街之中。
“你...你可能不知道他是谁,他说你会死,你今天就一定会死。我若让开,你恐怕会凶多吉少。”她低声朝他解释着,再一次将自己瘦小的身影,挡在了莫笑的长笛之前。
纥奚延听后,看了看前面脸色苍白的妄琴,忍不住笑道:“你很关心我会不会被他所杀?”
被这么一问,妄琴情不自禁的回头,瞪了他一眼,步子没有半分退缩。嘴里冷声道:“要想活命,就闭上你的嘴!”
“今日能不能放过他?”她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乞求。
“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求我?”
莫笑的最后一个字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慢慢占据了他的所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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