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袖子轻轻抖动两下,声音很温柔但决断:“曦儿,你是父皇赐得婚,我怎敢违了父皇的旨意,若要休你,也得父皇同意方可,父皇没有下旨前,你都是靖王府的王妃。”
她环紧了披风道:“王爷,您这又是何苦来着,您难道不累么?”
他冷了脸,打横抱住她回绛云殿,守夜的宫人见他脸色不善,均十分的小心,他把她放到榻上,扫一眼慈姑,出了绛云殿,去了半梦的偏殿。
这一日她虽勉强到饭厅用了早饭,但回屋后就开始发热,咳喘的旧疾也发作。梁靖恒上朝不久宫里的陈御医就过来诊病,虽不是突发的重病,但旧疾十分的顽固,陈御医凝神写了方子,再三叮嘱慈姑小心侍候,不能再着凉了。
午时二刻后,她的头越发沉了,呼吸也极为急促,脸色潮红发烫。银杏原是百草堂二掌柜的外侄女,懂一些药理,她的汤茶都是银杏煎熬,见她高热不退,取了冰守在她身边,给她降温。
暮色四合梁靖恒回府用晚饭,见她未到厅里,看向连生,连生解释道:“王爷,王妃发热身子不适,在房里休息。”
他用冰帕子擦了手,柔声对肖半梦语:“梦儿,王妃发热怕是会传染,你有孕在身,日后就免了请安,安心养胎,王妃病的时间,你也莫去探望,免得带累你。”
得了如此的隆恩,肖半梦喜不自禁道:“王爷,姐姐病了,我若不去探望怕是不好吧。”
他展颜笑道:“梦儿,世子重要,王妃若是吉人天相自是会痊愈,你无须担心。”
翠薇怔怔地看着梁靖恒,见半梦瞟她一眼,她立马垂了视线,替梁靖恒盛汤。喜莲也不多话,替半梦布菜。
府里的规矩多,梁靖恒又是极守礼制之人,虽然升了喜莲和翠薇为侍御,对她俩也厚待,但制式却是严的,他若没有特别恩准,侍妾不得同桌入席,只能在跟前侍候。
他用了饭,送半梦回房,才去绛云殿看望肖芷曦。
绛云殿的寝殿里流云百福拔步床幔子放了半幅,鎏金观音纹阳香炉里熏着玉屏风散,慈姑和银杏守在床边交替为肖芷曦降温。见他进来,屋里的宫人忙请安,慈姑和银杏刚要起身,他摆摆手立在床边查看她,她闭着狭长的凤目,满脸通红时时地咳嗽,长长的乌发如云彩般流淌在交颈雁上,没有了往日的淡然冷静,分外羸弱。连翘和慈姑躬身仔细替她敷着冰块,他背对着屋里的宫人,眸子深处有着怜惜。
喜莲和翠薇用饭后也过来探望,他简单问了几句病情,好生地叮嘱她的大丫头连翘,若是王妃用什么药,想吃些什么食物,只管地吩咐连生。连翘恭敬地福了一福,替王妃谢过王爷,在他转身离开绛云殿时,连翘眼里有着冷淡。
翠薇走到榻边握了她发烫的手,有些伤感道:“慈尚宫,王妃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病成这样,昨个夜里天热我出来走走,远远的就听到王妃的屋里哭成一团,我还道发生了什么事了,没想是王妃病了。”
慈姑把湿润的毛巾递给芸香,斜了半个身子看着翠薇道:“翠侍御,你往日寡言少语,今日倒是奇怪得紧,这么多话?”
翠薇愣了一愣,陪着笑脸道:“慈尚宫,我只是看着王妃病了,心里有些忧虑罢。”
慈姑拿了干净的毛巾裹着冰块,下着逐客令:“翠侍御,喜侍御,王妃醒了,我替两位问候王妃,这会子王妃病得厉害,需要静养,两位请回吧。”
喜莲满脸堆笑忙应了,拉着翠薇出了绛云殿,两人悄声讲着话,回了自己的屋。
半梦这阵子特别嗜睡,梁靖恒陪她讲了一会子话,她歪着靠枕上只打呵欠,没一会就睡得香甜。
外书房里,连生屏气看着沉思的梁靖恒,好一会梁靖恒方道:“连生,不出明日下午,相府就会差了人接王妃回。”
连生请示下:“王爷,那放不放王妃回相府?”
他沉吟着道:“先不放,等肖夫人差了海云姨娘来再放。”
连生问:“肖夫人会差了姨娘来?”
他点头:“连生,肖夫人不是寻常夫人,她可是极有主见之人,当初父皇纳王元帅家的女子为妃,其中就有肖夫人待选,肖夫人虽只是一个妇人,但极有胆识,竟连夜求了王家当家的祖父,最后立的是王笑霜为太子妃。”
连生听了这等宫闱秘事大吃一惊:“王爷,您是从何得知?”
他隐隐笑了起来:“父皇告诉我的。”
连生呆呆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应答。
天空的明月如盘散发着光泽的清辉,他视线折向夜空,看空中的圆月:“连生,明日我要到钱塘府去,半月回,王妃在相府养半月病,身子也该好起来了,王妃到相府后,你每日亲自去送汤水,让慈姑也跟过去服侍王妃,十日后,你日日去肖夫人那里请王妃回,肖夫人必是不肯放的,你去求肖相,告诉肖相,我从钱塘府回汴梁就接王妃回。”
连生忙应承:“王爷,小的知道如何做,只是这回王妃病得不轻,怕是肖夫人那边不好说话。”
他眼神暗了暗:“常言道药罐子经熬,身子强壮的人反而病来如山倒,王妃应该不会有大事,你倒是让香茹、香附盯紧半梦带来的两个陪嫁丫头。乌梅、丁香可是肖夫人放在半梦身边的眼线,半梦原来跟前侍候的丫头一个卖了,一个打发到庄里干粗活,一直没有给半梦再配大丫头。这两个大丫头原是肖夫人跟前侍候的人,临半梦要出嫁了,配给了半梦,外人看着是肖夫人度量大做得公道,可是却不知道这中间大有蹊跷。”
连生小声说道:“王爷,香附、香茹都是极为伶俐之人,肖妃那边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看着在。”
他唇边有一抹意味深长:“半梦这段时间晚间十分的嗜睡,她房里可是熏着薰衣草,这等上好的药材也只得百草堂有。”
连生极为警惕:“王爷,那世子不会有事吧?”
他微微笑着:“没事,连生,肖夫人虽出自王元帅府里,但她为人尚宽厚,不似皇后心狠手辣,否则半梦活不到今天。”
梁靖恒仔细交代连生后召了喜莲去文华殿侍候,喜莲和宫人帮他收拾着行李,婉转地百般叮嘱他路上小心。喜莲善解人意的可人,让他极为称道,也让他待喜莲和旁人不同。虽不是日日召了,但一月里总有一回二回,喜莲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地服侍,他身体舒泰后,虽没有晋喜莲的份位,但对喜莲的家人极为厚待,不仅给喜莲父母置了田地产业,还调了喜莲的兄弟在跟前行走。
次日梁靖恒离府,半梦在王府大门前依依话别,喜莲也是难舍难分,翠薇看着他有着暗暗的幽怨。
如他的推测,他还未离汴梁,肖府的管家福伯和他的女人早早地来了王府接肖芷曦回相府小住,连生按他的吩咐极为有礼地待客,但寻了由头没有放人,福伯只得怏怏而去。
未到正午,肖府海云姨娘带了福伯坐了小轿来了王府,话虽说得极为温和,但脸色却有着隐隐的怒气,不等连生开口阻拦,直奔绛云殿。肖芷曦如霜过后的花朵无力躺在榻上,海云姨娘立时眼泪‘唰唰’地往下掉,她这么一哭,连生也拉不下脸拒绝海云姨娘把王妃带回相府,只得命了慈姑带着芸香好生照料。
得了王妃回相府的信,连翘忙收拾着肖芷曦常日要用的物件,吩咐桔梗留在王府照料,带了空青和银杏回。银杏历来在跟前给五小姐熬着汤药,小姐病了更是少不得她,这回有机会回相府,怕是五小姐会打发空青嫁人。她一直跟着五小姐,自是被五小姐点拨得耳清目明,一则一则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只惋惜五小姐命运不济,这等兰心蕙质的女子却嫁给了冷心冷肠的靖王,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嫁给太子爷,也不会受这等委屈刻薄。
肖芷曦被接回了相府,夜里肖相和夫人发生了极大的争执。往常夫人主内政,肖安邦由着夫人打理,这回夫人接了女儿回,如未熄灭的火山猛然爆发了,冲天的怒火来势凶猛。
王元珊常日言语尚宽和,待肖安邦也是极为体贴,女儿被接回后,她又怒又急,夜里肖安邦回府还未换朝服,王元珊就红了眼指着他怒斥,说到伤心处,压制在心十几年的苦楚也不管不顾地倒了出来:“肖安邦,你这个老匹夫,你不仅害我不能生产,还害了曦儿进到狼窝!当年我怀了兴光怕你跟前没有人侍候,把我的陪嫁丫头给了你做屋里人。怀兴宗又把海云指给了你,我事事为你考虑,你了,我生产曦儿时,几个稳婆都接不下来,飞马快报于你,让你赶紧回见我最后一面,你在哪里?你却在陈雪柳的温柔乡里不肯回府,我和曦儿命悬一线,我奄奄一息盯着房门,多希望你能回来陪着我,我若去了,也想着你在我身边,我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可你了,不仅没有回,还打发福伯说次日回!你,你,你对我是如此的冷血无情,亏得我一直在我父亲哪里替你斡旋,你以为你这个右相,没有我王家保荐,你能坐得如此安稳么?”
肖安邦脸一阵红一阵白,跟前侍候的丫头婆子早退了出去,王元珊越说越伤心:“那年下好大的雪,寒风‘呼呼’在屋顶呼啸,我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后晕了过去,只当我回不了阳世,没想老天可怜我,让我活了过来,却让曦儿落草就带了病根,也让我再也不能生产,即便这样,那个狐媚挺着大肚子来府时,我想着她怀得是你的种,为你收留下这个狐狸精,没想我这一心软却是带给曦儿天大的祸害,你,你,你这个匹夫,若是曦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找你这个老匹夫拼了性命!”
常日王元珊极是坚强,将门之后多少都带有刚烈,比寻常人家的女子多几分干脆,这一刻王元珊情动处潸然泪下。
肖安邦默不作声地听着,见夫人流泪,慌得用衣袖擦夫人的泪水。夫妻结发二十几年,哪怕那一次他做错了,夫人也宽待了她,从未落过泪。这一刻他心里也极为酸楚,他心有壮志,心有三纲五常,心有大宣的强大,和天下苍生比起来,小家做出牺牲,他不忍但不得不为。
这边肖安邦好言安抚着夫人,东宫那边梁炳源黑着脸大发雷霆,他的几个近亲的人和谋臣皆不敢随便接茬,梁炳源暴躁易怒有口皆碑,在火头上惹了他,无异于自找苦吃。
梁炳源大拍着沉香木的几案:“太傅,都是你出得馊主意,由着曦儿嫁到靖王府做内应,这下好了,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梁靖恒要得是大宣江山,不是美人,他这等心机深沉的人怎会为了曦儿犯浑头脑不冷静?曦儿在靖王府连一个侍妾都不如,为了半梦竟然当着宫人的面还掌掴了曦儿,曦儿病得如此厉害,他竟心情甚佳宠幸喜莲,两人酣畅到半夜,生生就没把曦儿放眼里!”
王东阳小心翼翼合着:“太子哥哥,我们真是看走了眼,梁靖恒竟然真喜欢半梦这个狐媚的傻丫头,半梦哪里及得上曦儿妹妹一丝半点,梁靖恒却喜欢这等妖媚风流之态,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梁炳源冷笑道:“东阳,梁靖恒在父皇面前正人君子做惯了,私下里自是喜欢没有尝试过的媚态,那个半梦天生就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以往我到相府,她也是粉脸含春献媚,常日我等随心随性玩遍花丛,见多了这等女人,半梦这点伎俩又怎会吸引得住我?也只能媚得住心里向往却不敢做的梁靖恒。”
王东阳一脸坏笑:“太子哥哥,既然梁靖恒喜欢这样的女人,不如我们挑几个花魁送了过去?”
梁炳源白王东阳一眼:“东阳,你当梁靖恒是傻子,他如此克制自己在外的言行举止就是为了父皇倚重信任他,他若想放开了手脚由着本性,他就不会把半梦当宝,他现在是十年磨剑,他日若是纂位成功,怕是就会流连在美人堆里爬不起来。”
一直不言语的太傅蔡献华缓缓开口:“太子殿下,我们怎会让梁靖恒纂位?这等乱臣贼子若是夺了权,岂不是天下苍生的不幸?梁靖恒若一旦上位,首先要杀得就是皇后、您,王元帅府也必遭血洗,夺储不只是成王败寇,而是性命攸关,生和死的抉择。”
屋里瞬间静得风都如凝固一般,几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厉害关系。若太子敗了,太子一党被诛杀是早晚的事,他们拥护太子,不仅是日后的荣华富贵,也是背负着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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