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凭空遥望,许久她方轻声道:“公子,你早到了成家的年岁,莫要再蹉跎下去,免得空白了头。”
他轻点着头,缓缓道:“你明日去扬州么?”
她慢慢瞧他:“明日就和母亲去扬州,日后回汴梁怕是少了。”
他心里苦笑,世事多变,有些事怕是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用不了多久就会从扬州赶回汴梁。
他心里明白,但不忍说出来,她身子不好,先就让她过几天开心日子吧。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半晌他回过神,平缓了神色道:“曦儿,你明日要去扬州,你早些回吧。”
她静静地瞧他,弯腰对他道万福:“公子,曦儿走了,你早些成家。”
心中有着万千地舍不得,可却不能说出来,不能留下她。
脚下的落叶在尘土里凋零,她踏着一片一片凋零的落叶,往寺庙里走,他凄迷地掏出紫玉箫吹着高山流水,幽深绵长。
她默默瞧着脚底的落叶,往前了走,她不能回头,不能给他虚无的指望梦境。
回府,箱笼行李全部收拾妥当,海云姨娘一直在太太跟前,又无出,更是了无牵挂跟了太太去扬州。
长公主因肖兴宗要她侍候婆婆,她也带了自己自小就陪她长大的冯麽麽随行,府里留了长媳妇李婉秋主事。
夜里,海云姨娘和福伯亲自查看了所带物品,次日肖相府正门大开,肖安邦送夫人到城外十里长亭处,肖兴宗护送母亲妹妹和夫人去扬州。
离别处,肖安邦紧握了夫人的手,沉默无语。
王元珊神情冷淡,淡淡让他自个多保重,在外少吃些酒。
肖安邦现了一抹苦涩的笑意,扶了夫人上马车,叮嘱二儿子路上仔细了,别急着赶路,要注意母亲和妹妹的身子骨。
肖兴宗应承着,肖安邦瞧着他幼悉心培养的子女,心情纷纷杂杂。这四子加一女各个出落得出类拔萃,可是他们几个快活得并不多,过早地就承担了非常人的负荷,甚至为此失去了所爱,他们投生到肖家也是累的,但他不后悔给他们抉择的道路。
一行人在肖安邦默默地关切中离了汴梁,从官道上往南方去,此时梁靖恒也带了二人在高处远眺着这支队伍,他眼里有着无尽的哀思。
云叔华瞧了他的神情,小心劝道:“王爷,只是短时的离别,再次相见,一切都会好起来,时日久了王妃定会明白王爷的心。”
他幽幽道:“叔华,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可自她西夏遇难,死里逃生回了大宣,却始终不肯回汴梁,连自个的家都避了开去,只想着隐名埋姓,我就明白了她的抉择。”
云叔华神情有了无奈,这世间能得圆满的事不多,王妃想要的,王爷给不了,也无法给。
突然地几骑骏马扬尘而来,直追远行的队伍,云叔华定睛瞧着,沉声道:“太子拦了肖夫人一行,这几日太子天天去相府,这回怕是有一番纠缠。”
他唇边挑起一抹冷笑:“太子是拦不住曦儿的,曦儿只需告知连翘和李思同被杀的主谋,太子定会放了她走,太子对旁人凶残,对曦儿却是十分地礼遇。”
云叔华细观着事态的变化道:“王爷,好些时候我都替您捏把汗,您一次次剑走偏锋,只要算得略略有差池,就会面目全非。王妃西夏意外遇难,就大大地生了变故,以至于王妃的二哥对您恨之入骨,王妃的舅舅更是不待见您,虽然王妃万幸活了下来,但肖兴宗对您虽是听命,但隔离冷淡。”
他立时神情一片萧杀,浑身上下一片刺骨寒冰:“叔华,只要我查到是谁让王妃遇难的,我定会让他们生不如死,我要把他们加到王妃身上的磨难,千倍万倍地偿还!”
云叔华观察着远处的人群道:“王爷,肖兴宗送了王妃她们平安到了扬州,时机就成熟了么?”
他紧紧咬着唇道:“叔华,父皇身子已经不行了,越是往下了拖延,父皇怕是撑不住了,父皇已经定夺了,先送了肖夫人,长公主和曦儿安全到扬州再动手。”
远处渐渐有了动静,太子拉住了马头,让过一旁,南行的队伍一路向南,向南的方向行进。
云叔华长呼一口气,松弛了神情道:“王爷,太子放行了。”
他暗沉道:“叔华,如果不是曦儿,太子定不会放人的,太子心里有曦儿,自小就有,若不是我赶在曦儿及笄时就娶了曦儿,曦儿如今已是太子妃了。”
云叔华自他年幼在安阳封地就一直相随,自是知道很多机密。也正是这样,他借了和慕容熙喝酒,点明慕容熙,免得慕容熙做些个不要命的冲动事儿。
从汴梁到扬州,一路大多是晴日,虽然南方是梅雨季节,但尚顺风顺水,在预定的日子到了扬州。
扬州别院早已收拾好,虽然没有汴梁的宽大宏伟,但有着南方特有的玲珑剔透,别具匠心,十分的清雅。正值琼花盛开时节,满园子里到处飘荡着清甜的花香,让人不自觉地就带了逍遥心旷神怡。
肖兴宗安顿好母亲和内眷,一切妥当,没有久留,当即就奔回了汴梁。
王元珊带了女儿和长公主等人住在扬州到也自在,扬州虽然不是京城,但极其富庶,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在扬州,又汇集了大量的盐商,也多才子佳人,让这片土地有了生生活力。
几个女眷偏居在扬州,又有周小花这个开心宝,日子倒也过得闲适,肖芷曦在余大夫的精细调理下,渐渐恢复到西征前的状态。
至此王元珊算是松了口气,女儿远离了是非漩涡,她也得了清净自在,唯长公主记挂着肖兴宗,不时差人打听汴梁情况。
宣咸二十一年夏至,惊天动地的巨变由汴梁如风的速度传到扬州,王帅府因犯了十三宗罪被抄家,太子被废,咸帝禅位给靖王爷。王皇后虽然没有被废,但王帅府男丁全数被拘在大理寺,军中主将大换血,王帅府一线的臣工和亲眷斩立决十数个,其中有太子妃的哥哥王东阳,还有王作云等人。
宣英元年夏至,咸英帝尊咸帝为太上皇,王皇后尊孝定皇太后,自己生母为孝和皇太后。
短短一个多月,巨变若六月雪般,长公主当即晕了过去,王元珊也震惊得如掉入冰窖。她听闻巨变,胸中涌入绵绵不断的哀毁骨立,她也想过这事迟早会发生,没想却是这般惨烈。
堂哥王东阳就地被斩,往日八面威风一个人儿,结局却是项上人头不保。
王作云此人是死有余辜,但她的外公,她的舅舅也全数被拘,可怜她的舅舅在西夏一战拼杀在沙场,没想却是这般结局。
心悲凉,连行李也顾不得收拾仔细,简单地整理随身用的,当即启程日夜兼程往汴梁赶。
梁亦瑶数度哭得晕死了过去,王元珊也不时地泪长流。
风尘仆仆回了汴梁,顾不得回府洗尘,长公主当即进宫见父皇,她在路程就反复地思量权衡,长公主进宫,她亦一同陪同前往。神情憔悴的王元珊打道回府,急传了福伯,让他寻了相爷立刻回府。
青绿琉璃瓦下的重重宫墙里,有着荣华富贵掩盖下的腥风血雨,有着无数宫娥的血泪,长长汉白玉的宫道,是一条条辛酸血路。
咸帝已从大明殿移居至睿思殿,肖芷曦搀扶着眼睛哭得如桃儿一般的长公主,求见咸帝。
宫人把她俩带至大殿候传,没一会子,咸帝跟前的太监王强总管尖细着嗓子宣:“太上皇有旨,宣靖王妃觐见。”
梁亦瑶凄楚地唤着:“父皇,瑶儿要见父皇。”
桂尚宫忙好言安慰着她:“长公主,您稍安勿躁,太上皇传了靖王妃后,定会传你觐见,您稍等一会子。”
宫娥上着镇定元神的茶汤,几个有分位的太监宫女劝慰着梁亦瑶。
她随着王强慢慢往寝殿走,方才传她的称谓是靖王妃,她立马就明白了,咸帝还给她留了分寸,何去何从,在于她一会子后的应对。
缓缓行到咸帝的龙床前,她跪了下来恭谨地给咸帝行礼:“儿臣靖王妃见过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咸帝呼吸如风箱一般,脸色透着行将就木的青白,他喘了好一会子,王强奉了提元神的参汤后,他算是勉强有了精神,他示意把靠背的枕头垫高,靠在厚枕头上,方喘着气道:“曦儿,抬起头看父皇。”
她悲伤地抬头抬眼,见一双慈爱宠溺的眼神看着她,她哽咽道:“父皇,求您放了王府的人,他们虽有过错,但为了保大宣的太平,长年累月镇守边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当年随太祖南征北战的王家子弟中,几乎满门都战死沙场,最后也只活了曾太祖父一人,求父皇看在以往王家的忠心上,饶了他们的罪过。”
听了这话,咸帝柔和的眼神顿时如刀斧般,呵斥道:“靖王妃,我以为你是个明事理,识大体之人,原来也只是愚蠢之见!帅府十三宗罪,哪一条哪一款都是杀头之罪,结党营私,中饱私囊,陷害忠良,欺男霸女......这些个,你说说哪一宗罪该饶!”
她伏在地上哭道:“父皇,可是王家也护卫着大宣,护卫着皇上您。”
咸帝冷着脸顺手就把跟前的参汤盏子砸了,清脆的声响在寝殿里如雷霆一般,宫人吓得战战兢兢地拾茶盏子,咸帝怒道:“肖芷曦,你给朕听明白了,别以为恒儿娇宠着你,你就得意忘形找不到你的分寸,王家有功,但功是功,过是过,功劳这二十年来,朕已经全数还给了王家人!现如今,在朕眼里,王家只有过!只有罪不可赦的罪行!”
她泪眼婆娑伏在地底,看自己的眼泪一串串掉在地底,碎成无数瓣。
咸帝瞧着压抑着不停抽泣的肖芷曦,缓了声音道:“靖王妃,过来,到我跟前来。”
她起身用手臂擦了眼泪,到了咸帝床榻跟前,咸帝从枕头下抽了一方蜀绣帕子递给她:“靖王妃,你擦擦眼泪。”
她屏住哽咽,躬身拿了帕子道谢:“谢父皇体......恤恩典。”
咸帝靠在枕上闭目养神喘息,她克制地哭泣擦眼泪,寂静的殿里,就只有她一声一声极低得哀哀地哽咽。
一盏茶的功夫,咸帝睁开眼神瞧她道:“曦儿,你可还记得朕曾经答应过你的事?”
她擦着眼泪悲哀地答:“父皇,儿臣没有忘记,父皇说,只要儿臣有了王爷的嫡子,父皇答应儿臣一个心愿。”
咸帝柔和了声音,循序渐进道:“曦儿,你的心愿是什么?你此前就已感受到大厦将倾,你是个聪慧人儿,心地宽和,又是一个明事理,懂分寸的贤德女子,父皇在一众的儿媳妇中独独赏识于你,恒儿待你情真意切,王家人的性命就看你何去何从。”
她流着泪道:“父皇,可是儿臣身子有病,不能生养,父皇让儿臣如何是好?”
咸帝瞧着她的焦虑紧张,恢复到慈爱宠溺道:“曦儿,这个心愿我可以替你保留一年,一年之内你若是有了恒儿的骨肉,我定会留了旨意给你,放了王家人,但前提是你必须要有恒儿的孩儿。”
她恍惚地看着她心里敬畏害怕的人,喃喃道:“父皇,儿臣遵父皇的旨意,自今日起好生侍候靖王爷,不,不,侍候皇上。”
咸帝犀利地瞧她一眼,吩咐:“王强,带靖王妃去大明殿,靖王妃,你可仔细了,你只有一年的时间。”
她眼神没有焦距点头:“父皇,我明白,一年的时间我会给父皇添嫡孙。”
咸帝松了一口气道:“曦儿,下去吧,让瑶儿进来。”
她步履蹒跚往后退,猛然停了脚步问:“父皇,皇后和太子哥哥现在在何处,可还好?”
咸帝淡淡道:“靖王妃,你姨母和太子哥哥都还好,你下去吧,我累了。”
她还想询问,王强拉了她道:“靖王妃,太上皇今日已经撑着太久,你先退下,有事明日再禀。”
梁亦瑶见肖芷曦如飘零的树叶般,脚步漂浮,虽然感觉有异,但她也顾不得问,急匆匆往咸帝寝殿走。
往大明殿的路上,她行得极慢,一步又一步。今日进了宫,往后她这一生都会在这重重的宫墙里渡过,日后恩宠荣辱都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熬到油尽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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