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膝把头埋在腿上，不去理他，偏偏此人毫不自觉。
“铁心？铁心？铁心？”
“滚！别来烦我！”我一扬巴掌，重重把他推到在地。
阿牛唉哟一声，坐在草地上看了我愣半晌，才站起来径自安静地走开了。
“这家伙不过是想引你开口说话，你不该这么对他……”
韩嫣抱着手，表面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却无时无刻不在竖着耳朵关注我的一举一动，生怕老娘扔下他独自逃跑。
“关你屁事！”
“自然不关本殿下的事，不过有人只会把自己的软弱别人身上发泄，实在难看，你不是自诩侠女么？遇事就这点能耐？”
压抑在心中的悲愤如山洪爆发，化为蛮力一拳打在他耳傍树干上。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谁害的？你这灾星！我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根本不贪图功名利禄，只想过平静的日子而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笨蛋要为皇室的争斗牺牲自己？混蛋谢源……”
“是他自己的选择守护父皇，你怪我做什……”
眼里有热热的液体溢出，韩嫣微愣，呐呐道。
“那个……你……哭了？”
我猛地揩了把眼睛。
“滚！老娘不想和你说话！”
他果然不再做声，默默走回树下，偶尔看我两眼。
我却懒得管他，早春的风还带着雪的味道，清冷冷拍在皮肤上，醒脑提神。我摸上手腕那串紫黑色的铜币，怅然看着麦田起伏的远方。
若不是子丹突然出现，我和韩嫣，根本不可能逃出龙脉。可他却推开我们，拉下暗河的闸门，把自己隔在危险之中，坚决赴死，只扔给我这串铜链，以及一句话。
“好好守护殿下！”
连诀别的话，都以韩嫣为中心，以照顾韩嫣为基本点，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安危吧？我苦笑。可我凭什么要拖着这个讨厌的韩嫣跑路？这家伙害我家破人亡，毁我姻缘，夺我心上人，我居然还要像个保姆一样照顾他！
背上有手指轻戳，我没好气回头，果然韩嫣居高临下站在那里，一贯的贵族气场。
“喂，本殿下饿了！”
我已经冷静了许多，只是瞅了他一眼，淡淡道。
“去那边等着，阿牛肯定是找吃的去了。”想想还是气闷，又加上一句。
“他可有用多了，不像某些人，离开身份的庇护，就一无是处，还要靠女人保护。”
韩嫣清澈的眸子中似有什么东西闪过，涟漪激荡，又悄然落幕。他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径自转身坐回树下。
啊……这个……莫非我伤害到了他脆弱的自尊心？想想这家伙也是刚死了爹，突然从高高在上跌到一无所有，母亲还下落不明，身边除了我这个悍妇，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虽然有些自私自利，但其实就是个被宠坏的少年，而且似乎也没做过什么特别丧尽天良的坏事……那我，好像过分了点？
“铁心！我买了很多你爱吃的，快闻闻香不香？”阿牛迎着阳光跑来，也不知是不是不走寻常路线的缘故，一张脸从来没有干净过，只有牙齿雪白莹亮。和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迫不及待抢过他手上的纸袋撕开，拎起只鹌鹑就大肆咀嚼起来，阿牛爱怜地拍着我的背脊。
“慢慢吃，乖……”
我抬头朝树下的韩嫣看了一眼，他倒是一幅得道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样，可是肚子却不配合地咕嘟一声响……韩嫣面上微红，桀骜地转过脸。
我好笑，推推阿牛。
“拿些给他。”
阿牛嘴厥得老高。
“你不是说你们没有夫妻之实，干嘛那么关心这小白脸的死活！而我拼死拼活跑来救你，你却一点都不关心人家！”
我抖了抖，无奈地凑到阿牛耳边低声道。
“不是关心，养只鸡也要喂食不是？”
“养鸡也比养他好！鸡还可以宰来吃，这家伙除了拖累我们，还能干嘛？明天我就找个山沟把他扔了。”
啊呀！人都说女人吃醋比夜叉还可怕，看来男人也不例外。可是阿牛，能扔我早扔了，想到子丹的托付，我却不能，我深信子丹不会死，扔了韩嫣，将来我怎么面对他呢？
于是我对阿牛撒了个谎。
“怎么没用，你看他长得这么漂亮，等过两天咱们把他买到妓院去，肯定能大赚一笔！”
阿牛这才神色缓和，走到韩嫣身边，从纸袋里挑了个很小的馒头递到他面前。
“喂！吃饭。”
韩嫣冷冷瞥了阿牛一眼，又别过头看风景。
“你！”
唉，对九殿下这种身骄肉贵的动物，这样是不行的，得顺毛摸啊！
我拖着伤腿挪过去。
“铁心！这小子没礼貌！他以为他是谁！城里贴满通缉令捉拿他了，一个钦犯，跩什么！”
韩嫣凝神一滞，绝美的脸上露出英雄落幕的凄凉之色来，让人看了心里不禁有些难过，我转身笑着对阿牛道。
“我很渴，去河边帮我打些水好不好？”
支走阿牛，我慢慢在韩嫣身边坐下，脚踝上的还系着韩嫣给我包扎的布料，虽然粗糙些，但也多亏得它，才没让伤口感染。
“看到本殿下如此落魄，你一定很惬意吧？”
我笑。
“那是自然。”
他迅速回头愤恨地看了我一眼。
“九殿下现在衣冠不整，风餐露宿，狼狈得就像只掉在泥泞里的凤凰，不过自古凤凰浴火重生，定会涅槃出倾世光华。我看得出来，韩嫣虽然美如女子，但内心却毫不是女子一般柔弱，你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对不对？”
韩嫣愣愣地看着我，眼中光华闪烁，他垂下长长的睫毛，低声道。
“你说得对，可我……七岁那年被皇后下了毒，从此不能习武，身体也一直不好。我知道在天下人眼里，我是个享尽荣华，只懂寻欢作乐的纨绔……但其实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原来韩嫣并非天生孱弱……我惊诧于宫闱险恶，也很同情韩嫣，同时检讨自己不该常常拿“娘娘腔”打击他……于是我拍拍他的肩，鼓励。
“但你心思缜密，又精通奇门遁甲，只要找到子丹、雪妃娘娘和七殿下，就一定有机会反击韩珏！”
他眼神从我搁在他肩膀上的手移到我的脸上，又迅速移到别处，不再说话，隔了一会，才轻声道。
“我……从前一直认为你是个粗鲁、没头脑、没见识、没学问、又长得难看的女人，现在想想，其实你也，没那么遭……”
我干笑数声，努力忍住想打爆他头的冲动。
“谢谢九殿下夸赞……”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啊？你居然还没记住我的名字啊？大哥你我好歹是拜过天地日月，做了几个月夫妻的啊！感情老娘在你心目中就是一路人？
干笑变为抽搐，僵在脸上，我与他四目相对，望着那双清澈纯洁，泛着真诚求知欲的眼睛，困难地挤出几个字。
“谢……铁……心。”
“谢铁心……”韩嫣重复一遍，又温柔地笑了笑。
“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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