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女丞的到来,自然令杨柒柒十分意外,立时亲自起身去迎卢女丞进门。
卢曦身上穿着女丞的服制,显然是才放课,从女学过来的。
小小的宴息室里,四角都放了风轮。风轮里面起了冰块,丝丝缕缕的香气从期间溢出。卢曦瞧见这景象,微微有些惊讶。
杨柒柒迎了卢曦进屋坐下,又让竹意去准备瓜果点心。
卢曦颇为惊诧的看着杨柒柒红光满面的脸庞,整个人格外的精神。根本就不像传闻中说的一样,杨七姑娘被豫国公赶了出来,正在过着没有用度的艰难日子。
自她进了这个院子,但见四面花树环绕,郁郁重重。亭台楼阁,处处皆是景致。
如今又见杨柒柒气色大好,优哉游哉的吃茶看书。
单从屋子里搁着的冰块儿,就能看出来,她根本就不是被杨家亏待的样子,自然更不缺银子用度了。
卢曦甫一坐下便温然含笑,感叹道:“到底是先豫国公荣养的地方,当真是一处好院子。杨女丞独居在这里,也很惬意。”
杨柒柒微笑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是您也听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以为我如今过着什么落魄日子,才过来的吧?”
卢曦自嘲一笑,“可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神色里的关切和安心,很是真挚。
杨柒柒感怀地微笑,真心感谢她道:“别人都不知躲在哪儿看我的笑话。可您来,是真的关心我,是真的雪中送炭。”
卢曦一怔,从杨柒柒温和的神情里,好像看见了温言的面庞。那温润而恬淡的笑容,又很像她的丈夫温良。卢曦的眼睛在一瞬间湿润,眼泪险些就在杨柒柒的面前落了出来。
杨柒柒知她感怀自身,可也觉着以如今的情势无从安慰,只当做没看见卢曦忽然涌上来的悲切,兀自低头,拿了一块蜜瓜在手,慢慢的吃起来。
“你很像你母亲,举止神态都很像。也很像你舅舅,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还有在大殿上据理力争辩驳的时候。”卢曦怔怔的,就这样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杨柒柒又是惊讶,又是怔忪的抬头望着卢曦。
卢曦垂首笑了笑,解释道:“之前入女学的考试时,十一殿下来同我求情的时候,就都告诉给我了。你同十一殿下说了,更不用刻意的瞒着我了。”
杨柒柒也不知道慕容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是谁这样清楚的。不过他曾经查过自己,连慕容时都能想到的事儿,以慕容昭的能耐,怎么会浑然不知。
“从来没想刻意隐瞒你,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一问小舅母您。”杨柒柒勉强掩饰了想要问慕容昭是如何劝说她的话。
卢曦听她唤了一声“小舅母”,心潮涌动,又是伤心,又是唏嘘。喉间一时被东西哽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杨柒柒也是无言。两人这样默默静坐了一会儿,才听卢曦道:“我嫁进温家的时候,才十四。那时候你瑶艾表姐,叫我小婶婶。她生的也很像你的母亲,笑起来,会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格外的甜美好看。瑶葭也才四岁,漂亮的像个瓷娃娃,整天都爱缠着我。你母亲总怕我刚嫁进王府,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时常来陪我说话。大嫂也是很温和的人。南宫大长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咱们家,真的是很好的一家人……”
卢曦说到这,又有些忍不住的热泪盈眶。当即停了下来,抽出掖在桌子里的帕子,拿着擦了擦眼睛。
杨柒柒也有些悲从中来,但不想惹卢曦更加难过,强颜欢笑的说道:“母亲从来没与我说过,您说的这些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卢曦想到当年事,面上又浮现出很深重的绝望。下意识的抱了抱手臂,不敢再沉浸于往日的悲切中,勉强支了支嘴角,道:“我以为你和你母亲殁在了发配的路上,你母亲呢?你们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从上辈子卢曦对温良的忠贞,以及对温家的情谊来看,杨柒柒对她可以说是无条件的信赖。
“我母亲殁了。”杨柒柒幽幽一叹,胸中被一层悲意萦绕。
卢曦似乎猜到了,眼中尽管流露出哀戚之色,默然半晌。
杨柒柒道:“我们在发配的途中被李夫人做了手脚,送去了长野。李夫人留着我母亲一直到我七岁,在永徽九年的二月,李夫人派人把我母亲给处置了,还想反过来杀我。我当时逃了,后来辗转,上了蔚山,跟在清平先生身边学艺。”
尽管杨柒柒的口吻很是清淡,可卢曦却能从她的言语里听见刀光与危机。
卢曦下意识的凑近杨柒柒,握紧了她的手,哽咽道:“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杨柒柒心中也无比酸软苦涩,“小舅母,你能同我说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卢曦幽幽一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将情绪平复,道:“若说当年的事儿,我那时也才十四岁,还懵懵懂懂。当年的三王之乱,株连之人上万。咱们温家,被视为辅助勋王叛乱,助纣为虐的罪魁祸首,夷三族。还有魏国公长孙一家、勋国公朱家。我只记得陛下继位后,建王、邺王、勋王互相之间就不大太平。永徽元年的冬天,开年就爆发了一场很大的雪灾。接着建王和邺王先打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闹得,最后竟一起反了朝廷。到了永徽元年末,永徽二年出,内乱才陆续被平,这三位王爷也都被押解进京,圈禁起来。这就是现在另大燕上下谈之色变三王之乱。”
“咱们都是深闺妇人,在细的事,也没办法知道的更多了。然后,在永徽二年的二月,勋王慕容玢拼死一搏,从圈地逃了出来入宫行刺。当时的豫国公,也就是你的大伯,昭宁郡主的生父,救驾有功。但伤重不治,殁了。就在前豫国公死了没几天。现在的豫国公夫人李氏,无故小产。当时查出是你母亲下了毒手,害了李夫人的孩子。豫国公问也没问,当即一纸休书将你母亲送回了温家。”
杨柒柒听到这时,眼睛猛地跳了又跳。
卢曦也是愤愤不平,地说道:“你母亲是何等心性的人!咱们一家上下,谁都不信。当时我的婆母,你外婆南宫大长公主带着你母亲去了豫国公府同老祖宗理论,怒斥杨辅没良心,豫国公府家风不正。转头又去了永平侯府大骂她家不会教女儿。可那时候,陛下已经向温家悄悄的动手了。他先收回了你外公和大舅舅的兵权,说是奉旨待召,可温家上下已形同软禁。”
卢曦情绪激动,眼角又有些湿润。那种冤屈的情绪,杨柒柒也被她感染。
“想当年,赵国公府,温家上下,是何等的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谁敢惹赵国公与南宫大长公主半分?可恨杨辅一早就知道赵国公府卷进三王之乱中,他为了他的锦绣前程,这样对待你们母女,他根本就不是人!”
杨柒柒心中悚然一惊,反问道:“小舅母,你这是什么意思?”
卢曦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年她李氏根本就没有怀孕,虽然赵国公府牵连进了三王之乱,可南宫大长公主若想要查什么,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当时婆婆就已经察觉。杨辅休了你母亲,根本是怕被你母亲和温家带累,与豫国公的位置失之交臂。才同李氏合谋,唱了这么一出戏来冤枉你母亲。婆婆知道了这个,发誓绝不肯让你母亲再回杨家受委屈。而且,当时温家上下,谁都不会想到,那抄家灭族的厄运就这样降临。”卢曦声音有些哽咽,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悲戚而绝望日子里。
“温家上下八十四口,全都被牵连,夷三族。你小舅舅,”卢曦有些受不住,嚎啕地说道:“是在大狱里用血给我写的休书。他还不如就让我跟着他,让我同他一起死。”
卢曦哀绝凄怆的哭声,在整个屋子里回荡。
杨柒柒隐约是知道这些的,可如今再听卢曦说起,心里还是被撕开了一块,鲜血淋漓。
“没有人了么?一个人都没留下吗?”
卢曦抿唇,小声道:“瑶艾和瑶葭被没入宫中,也夭折了。我还曾经派人打听过她们的下落,被充入掖庭之后,她们自不能保留原本的姓名。永徽二年的时候,瑶艾在掖庭病死。之后就再也没找见过瑶葭,只怕她也遭遇了不测。”
杨柒柒摇头道:“小舅母,瑶葭表姐尚在人世。”
卢曦听得杨柒柒这话,且惊且喜,道:“当真么?她在何处?”
杨柒柒目光变得异常幽沉,小声道:“瑶葭表姐一直在十一殿下的身边,瑶葭表姐的母亲出身勋国公朱氏,同十一殿下的生母是同胞姊妹。”
卢曦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真是老天保佑,你大舅舅和大舅母,必然是在天有灵,保护了你表姐。”
杨柒柒心中却是惴惴道:“可我才听说,瑶葭表姐遇袭,情况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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