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柒柒转头,但见穿着一身月白劲装的杀手从高处俯身而下,因为动作太快,脸上的面具都被风吹动。她一双杏目瞪得圆圆的,似是幽深的潭水一般,冷冷地透着不甘,却并没有惊惧。
慕容昭此时的右手正替杨柒柒挡着箭,杀手的动作极快,等他瞧见的时候,天枢已经挥剑到了跟前儿。慕容昭想也没想,直接伸出左手,手臂猛地拦住了剑势。那一剑直接挥偏了,慕容昭反身举剑向杀手刺去。
这情势就发生在杨柒柒的眼前,慕容昭手臂被刺,鲜血直接喷在了杨柒柒的衣襟上。她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
就是这一夕变化,令慕容昭摆脱了颓势。他左手手臂尽管受了伤,可右手的剑又快、又恨,刺得天枢毫无招架之力。最后陷入颓势的杀手们,只得功败垂成的退走。
慕容昭右手臂的伤还没好全,这样打了一通,又牵动了伤口,两个手臂都是鲜血淋漓,看起来很是可怖。
这一群护院里也是死的死、伤的伤,杨柒柒心中震动的说不出话,眼睛只一转不转的盯着慕容昭的手臂。
慕容昭吃痛的微微咧嘴,面无血色,额上渗出大颗的汗水。抬头见杨柒柒面色沉沉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含着雾水,让人瞧不分明,一双细细黑黑的眉毛,紧紧拧成一团。慕容昭勉力的笑了笑,安慰她道:“这点儿伤,没关系的。”
杨柒柒失神的说道:“他的剑只要再偏上一分,你的小臂很可能就没有了。”
慕容昭笑嘻嘻的举起手臂,“你看,这不是还在呢吗?”
杨柒柒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心有余悸,“若没了手臂,你还能做什么?你怎么让这天下海晏河清?”
慕容昭很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那种时候,谁会想那么多!自然就出手了。”
“那种时候,想也不想,自然而然的就是要躲啊!”杨柒柒有些情绪激动,看着他手臂涔涔流出的血,想起上辈子慕容昭为了温瑶葭,大意的被如意刺死了。“你不知道,你的命,比谁都矜贵吗?”
慕容昭讶然的看着杨柒柒,被她这激动的情绪闹得有些糊涂,心里又是暖暖的,温然笑道:“你的命也一样很矜贵啊。”
杨柒柒背过身,高声唤竹意道:“先为殿下诊治吧。”她话罢,默默然的走到倾倒的马车边儿,盘膝背对着慕容昭坐到了草地上。
此刻,杨柒柒的心里既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更多的却是震动。
正常的人,看见剑向自己砍过来,都会下意识的躲开吧?谁会想都不想的迎上去,那个人下手那么狠,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把慕容昭的手臂整个砍下来,那鲜血该流了多少?
杨柒柒闭目,耳边又响起慕容昭临死时曾经说过的话,“拱手江山又何妨。”
她心里不禁暗暗的想,慕容昭是怎么样的人呀!
他刚刚也才说过和自己交情不深,这样的危难时刻,谁不会害怕,谁不会想要扔下累赘,逃之夭夭?他却有担当的冲在前面。
他不应该是狡诈的、狠毒的、冷血的才对吗?
杨柒柒的眼前,在一瞬间浮现出了少年慕容昭如阳光一样温暖的笑脸。
他曾站在太极宫前,神情认真的对自己说:“小七,你若有仇、有恨,全都交给我。你一个小丫头,不要自己全都担着。”
他曾在自己遭到掌掴后,用手抚着自己的脸颊,满眼疼惜的问她,“疼吗?”
杨柒柒想着想着,眼眶一湿,泪水无声的流了出来。
慕容昭依然还是当年的慕容昭,他柔软的内心,根本不曾改变。
那么她离开长安的这么些年,慕容昭都是这么度过的呢?他经历过什么?让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心包上层层叠叠的硬壳儿,让他不得不狡诈的,小心提防的,甚至冷冰冰的过日子?
竹意在一旁为慕容昭处理着伤口,见他两边手臂的伤势都不轻,小声道:“殿下,您这两个手臂可经不起折腾了。特别是左臂,伤到了肉里,深可见骨。若是不好好将养,疼的……”
慕容昭注视着杨柒柒的瘦弱的背影,听得竹意唠唠叨叨的说到这儿,牵唇笑了出来,有些发急的说道:“疼的还是我自己。”这一笑,露出又白又整齐的牙齿,眼睛像金子一样亮亮的。
竹意看的直脸红,嗯了一声,把他的左臂掉在了胸前。慕容昭看着她,嘴角微微牵动,与她道:“你看我右臂伤得也不轻,你要不要也像左臂一样,都给我这么包扎上?”
“可是,您右臂……”
还没等竹意说完话,慕容昭立刻打断了她道:“包上吧,未免到时候我自己疼,包上保靠一点儿。”
竹意红着脸,像缠粽子一样,把他的手臂里里外外都缠住,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包扎好,慕容昭立刻急吼吼的起身去看杨柒柒。
杨柒柒哭了一通,心里仍旧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堵着,听见脚步声,慌忙地垂头抹了一把眼泪。
慕容昭自然将这举动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又是高兴,又是安慰,直觉着让杨柒柒为他哭一通,这伤受得很值得。
“你,在哭?”慕容昭声音很轻,好像怕语气稍微重一些,就惊会惊到杨柒柒似的。
杨柒柒看也不看他,嘴硬的说道:“我可不是因为你,只是哪家的姑娘遇见这样的阵仗,都会吓哭的!”
慕容昭却是暗笑,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候,倒是沉着冷静,这会儿又说是被吓得,蒙谁呢!他却不点破,笑嘻嘻的凑到杨柒柒的跟前儿,问她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也算是还了你一命,咱们这样就算……”
杨柒柒别扭的开口说道:“咱们就算两清了,你方才说咱们也没什么深交情,我也说,完事儿之后,各走各的路。咱们就此别过……”
慕容昭急道:“别呀,你看我两个手臂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跟你各走各的路?”
杨柒柒这才肯抬头看一看他的手臂,见他被包的粽子一样,顿觉有些好笑。慕容昭见她双眼微红,鼻尖儿因为哭泣,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实在可爱极了。只笑呵呵的盯着她,杨柒柒作势瞪了他一眼,又气鼓鼓的别过了脸。
这时间,伤员的伤势都差不多各自处理完。褚续文带着人整顿了一番,对杨柒柒道:“姑娘,有两个护院伤重不治,剩下的人都是轻伤。”
慕容昭听得这话,神情一黯,道:“今天来的人,是冲着我来的,咱们还是各走各的。”
杨柒柒神情很是严肃,瞪了慕容昭一眼道:“殿下如今跟着我走,不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说着,转头又与褚续文道:“不要吝惜抚恤金,咱们如今能给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伤员,等咱们进了历阳,立时将他们放下,看看能不能再另外增补。”
褚续文点头,提醒杨柒柒道:“咱们这些人带着这些东西穿州过府的,目标实在太大了。等到了历阳,我带着一批人走镖局的路子,一路先把东西送去扬州府。姑娘您带着蒋护院等几个好手同十一殿下慢慢的走。一旦进了江南五郡,就是十一殿下的地界儿了。”
因为慕容昭把杨柒柒的产业查的清楚,如今她们说话,都不避着他了。慕容昭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自己人的待遇,心里不免喜滋滋的。再听褚续文接下来的话,慕容昭不禁傲然点头。想他在江南五郡这数月不是白呆的,下马威也不是白施的。
杨柒柒觉得褚续文的安排很妥帖,当即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办,整顿好了,咱们就出发。”
褚续文看着摔得有些零碎的马车,又道:“这马车已经用不了了,只怕姑娘同殿下要去装礼物的马车里挤一挤了。”
杨柒柒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又问褚续文道:“若是有伤重的,也让他们先在马车上凑活一下,殁了的人,也不能扔下,一定都带着去历阳。”
褚续文连连点头,杨柒柒便同慕容昭上了装着太后赏赐的礼物的马车上。
慕容昭手臂受了伤,上车时便有些艰难的模样,杨柒柒很自然的拉着他没受伤的上臂,将他扶上了马车。
因着受了伤,这一路慕容昭想喝水,脸上痒这样的小事儿,便都招呼了杨柒柒来做。简直把杨柒柒当做了他的小丫鬟一样。杨柒柒却是一点儿不耐烦都没有,几乎对他有求必应。
慕容昭看着杨柒柒如幽潭一般深邃的大眼睛,心里很是纳罕,忍不住问杨柒柒道:“你别是心里不满我这样使唤你,过一会儿打算闷不吭声的给我喝的水里下药吧?”
杨柒柒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皱眉与他道:“那您就别让我给您喂水了。”
慕容昭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流了那么多血,总要补回来的。再说,我救了你,你负责到底也是很应该的。”
杨柒柒似笑非笑的说道:“殿下方才不是说,我救了您一命,您也救了我一命?咱们这难道不算是两清了?”
慕容昭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左右你到江南五郡还得指着我,你就先代安良照顾照顾我,就当是为咱们俩以后的债偿还一下了。”
杨柒柒无可奈何的挑眉问道:“偿还以后的债?若往后是殿下您欠我的债呢?还有,您好像忘了,我们这么狼狈,都是您的缘故!”
慕容昭尴尬的笑了笑,“好,如果我欠了你,我多还你一点儿。”
“是,殿下可记好了,您欠我的,我可都记着呢!”杨柒柒向他微微一笑,温柔又真切。
这表情,与从前可大不相同,不再是那种笑不到眼底的敷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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