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柒柒瞬间精神起来,她勉强把脑海中,关于慕容昭的那些说不清楚的眼神赶走,问竹心道:“来了?”
竹心鄙薄的一笑,眼睛往疏影楼的方向瞥了瞥,“在正厅等着姑娘回来呢,我说姑娘出去了,他也不走,非要让奴婢出来找您。”
杨柒柒淡淡含笑,加快了脚步。到了疏影楼外,但见杨景谏的书童站在院门口。见杨柒柒远远过来,他忙向着门里喊道:“公子,七姑娘回来了。”
杨景谏闻言,立时笑盈盈的迎了出来。
杨柒柒面带惊讶,问他道:“都这么晚了,三哥怎么过来了?”
杨景谏一副无事献殷勤的嘴脸,关切的一笑,道:“七妹,这天寒地冻的,你是出去做什么去了?”
杨柒柒边脱斗篷,边进正厅,“没什么,晚饭吃多了,出去消消食儿。”
竹枝走在前面,帮杨柒柒掀起暖帘。
杨景谏有些讨好的抬手替杨柒柒挽起了另一边暖帘,笑道:“也好,否则夜里积食,胃要难受的。你这么会保养,也是在蔚山上学的。”
杨柒柒一笑,慢悠悠的与他拉起了家常,“师父一向最注意四时保养,我是耳濡目染。”
杨景谏又问她头一次在洛阳过冬,习不习惯洛阳的冬天。衣服够不够穿,最近看了什么书云云,说到后来,实在没什么可以闲扯的,才笑呵呵道:“七妹妹手里可有余钱?”
“三哥要钱做什么?你的月例不够吗?”杨柒柒微微皱眉,面上是关切的询问,可心里忍不住一阵冷笑。
她当然知道杨景谏为什么要钱,自她到扬州后,就暗中嘱咐了廖长春,让他想法子投其所好的引着杨景谏去那些京中纨绔子弟最喜欢去的销进窟去。
自去年十一月开始,杨景谏频繁的出入新丰馆、百戏馆,这些都是东都世家子弟斗鸡走狗常去消遣的地方。
鸡戏,顾名思义,就是挑善斗好看的雄鸡,以食诱之,让其相互打斗,到最后,只能活下一只鸡。这种鸡戏,自先秦起,到前朝曾盛行一时。
不过到了大燕朝,鸡戏的处境就变得尴尬了。
先帝文武并重,世家子弟若要出仕,再不像前朝靠恩荫做官了。必须通过文选或武选,才能谋着一官半职。朝廷开了文选,庶族寒门,也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世家子弟再想做个官,可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儿了。虽然到了永徽帝这一朝,文选变得鸡肋,但大燕不少诗书传家的清流名贵,家规里就不许斗鸡走狗。许多世家子弟,都把更多的时间用在读书或是游学上,比起前朝,鸡戏自然就冷了下来。
渐渐就变成了纨绔子弟,或是暴发户的消遣。像新丰馆、百戏馆这两个地方,都是供世家贵族们消遣娱乐的地方,新鲜的玩儿法那是应有尽有。但是没有门路的人,是很难进门的。杨景谏被引着去了一次,尝到了新鲜,自然还会去第二次。
这样的地方,是实打实的销金窟。看鸡戏,难免就会赌上两把。在这里消遣的人,从来不差银子,赌注也就很大。
杨柒柒暗暗算了一笔账。他知道杨景谏每月宫中给的例钱是三十两,李夫人私下里至少还要填补给他二百两。
二百两是个什么数?够民间寻常的五口之家吃一辈子了。
杨景谏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是从公中出。就算每个月流水一样得花出去,也绝对会有结余了。可现在他开始管自己要钱了,这就说明他不仅把月例都花完了,连自己的积蓄也没有了。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杨柒柒心中欢欣鼓舞,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看着杨景谏。
杨景谏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最近手里有点紧,你借我周转周转,很快就还给你的。”
赌博这样的事儿,赢了就想赢得更多,输了就想翻盘。左右是一沾上手,轻易再难戒掉的。
杨柒柒莞尔道:“要多少?”
“三千两你应该拿得出来吧?”杨景谏偷眼打量着杨柒柒的神情,试探的开了口。
杨柒柒当即狐疑的看着杨景谏,脸上的笑意转淡,道:“三哥,你可别蒙我。你一个月的月例不少,我看你平时也不怎么花销,难道就一点儿都没存下?”
杨景谏不自在的冷了脸,不大高兴的说道:“你借我就是了,又不是不还你。我也是打算借给一个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三哥身边还有没钱的朋友吗?”
“总有遇见急事儿的时候,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杨景谏说着说着就原形毕露,有些不耐烦起来。
杨柒柒随手压了压裙摆上的皱褶,淡淡道:“三哥若是不跟我说实话,我就去找母亲问了。”
杨景谏立刻有些惊慌的摆手,忙又向杨柒柒陪着笑脸道:“别别,七妹妹别跟母亲说。我跟你直说了就是。”杨景谏黑黑的瞳仁儿一转,便又换了个主意,“你知道我在宫学念书的。”
杨柒柒点了点头,看杨景谏搜肠刮肚的寻思着借口,心里就觉得好笑。
“就是,诚意伯家的小儿子,他有个好买卖介绍给我,我也想入一股,手里没有那么多钱。”杨景谏说着谎,一张脸上是不红不白的。
杨柒柒恍然颔首,笑呵呵道:“那这是好事儿啊,三哥做什么瞒着我。是什么样的买卖,三千两够吗?我听我二师哥说,做生意千万别心疼本钱,你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添两千两。”
杨景谏得了杨柒柒这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忙不迭的点头道:“那就太好了!是开矿的买卖,你晓得,这样的生意,是一本万利的。”
杨柒柒一听说开矿,更加来了兴致,问他道:“是什么矿,在哪儿?”说着,面上又忍不住露出些担忧,提醒他道:“金银铜矿可是朝廷的,这样的矿产,三哥可别沾手。”
杨景谏顺口胡诌道:“你放心吧,是玉矿,和田玉。等开出来,第一块整玉我拿来给你。你后添的两千两,三哥算你入一股,到时候给你分红。”
杨柒柒见他说的跟真事儿一样,笑呵呵的点头,立即吩咐竹枝取银票给杨景谏。
杨景谏拿着票面儿一千两的银票,心里不觉暗道杨柒柒的阔绰。
第二日,杨玉妍撞见神清气爽的杨景谏,不觉好奇道:“三哥,你还真从七妹那里借着钱了?”
杨景谏白了她一眼,道:“七妹可比你阔气多了,一听我有急用,直接给了我五千两,还不教还。”
杨玉妍听着十分纳罕,转头就把这话告诉给了李夫人。
李夫人一听,先忍不住惊讶的问道:“你七妹哪儿有那么多钱?”
杨玉妍道:“我哪儿知道,之前七妹的私产不都在您手里吗,她有多少钱,您不知道吗?”
李夫人不禁陷入了沉思,这阵子,她一心一意的对付五丫头,暂时没空出手来。如今听杨玉妍这么一说,心觉该找个机会查一查这半年里各个姑娘手里私产的变化了。
说到这,李夫人才后知后觉的问杨玉妍道:“你三哥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用?”
杨玉妍毫不在意的摊了摊手,道:“谁知道呢,我问过,他又不说。”
李夫人心生狐疑,立时着人去叫杨景谏。杨景谏自不能告诉李夫人,说自己是赌博给花光了。把同杨柒柒说的那番话,照样跟李夫人说了一遍。李夫人是极信他的,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儿子,现在也知道经营了!你好好学一学,等往后这豫国公府的庶务,还不是都要交在你身上。不用精通,但求什么都懂一些,往后别被下人们三两句话就糊弄了!”
杨景谏笑着点头都应了,看了李夫人一眼,道:“母亲,那您要不要……”
李夫人精明的拍掉他伸过来的手,“你若是银子不够,尽管去找你七妹要。一是我平日贴补她的多,二是,你也算帮她打点打点私产。”李夫人说的自然是假话,她是想借着杨景谏,瞧瞧杨柒柒到底还有多少私房钱。
杨景谏得到了李夫人的鼓励,又有了借口,往外跑的更勤了。
直到三月初,他又先后找了借口,向杨柒柒借了三次钱,加起来也有一万五千两了。
竹枝私下里不禁抱怨杨景谏贪得无厌,杨柒柒却乐得看这个窟窿越开越大。等它填成了无底洞,杨景谏也算是真正的完蛋了。
三月一到,就算是过了平阳太主的热孝期。杨家少辈换下孝服,改穿颜色素淡的素服。
杨玉如一早就约了杨柒柒和杨清欢一同去白马寺进香拜佛。杨柒柒为着这个,特意抄了一卷金刚经,打算到佛前供奉。
三月初二,姐妹三人天没亮就出发去了白马寺,打算听一听白马寺的晨钟与早课。
一路说笑的到了白马寺,刚一下马车,杨柒柒就瞧见山门前站着几人。
在熹微的晨光里,人的轮廓都变得模模糊糊的。杨柒柒却一下儿就看清楚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的人是谁。
慕……慕容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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