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
苍茫的雪原上,平地响起砰地一声惊雷,远处的马受了惊,不安地嘶鸣着。
男子裹着厚厚的大衣,手里提着一只刚刚猎来的兔子,走到马旁,轻轻地拍着马背,没几下,马儿便安静了下来。
男子将兔子挂在马儿的身上,方才翻身上来,顺着来时的蹄印往回走去,渐渐地,愈走愈远,朝着那一片营地而去。
这个人,正是傅远柌。
肆虐了一个冬日的风雪,终于在这个岁除夜,安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傅远柌便抵达了营地,他翻身下马,将马拴好之后,取下刚刚猎得的那只兔子,直奔岳枫的营帐。
帐内,岳枫温了壶酒,架好了火堆,只等傅远柌将兔子带回来了。
忽然,帐帘被哗地一声掀开,傅远柌提着兔子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跺脚,脚上沾染的雪落了下来,霎时变成一滩雪水。
岳枫瞪着他:“臭小子,说过多少次了,就不能在外面抖落干净了再进来?”
“嘿嘿,不能!”
傅远柌冲他笑了笑,把兔子扔给了他:“快点快点,饿死了!”
“哼,你倒是会使唤人!”
“谁让你烤兔子功夫一流呢?这满营的伙夫,都没你烤的兔子好吃!”
岳枫又瞥了他一眼,故作调侃道:“哟,傅四公子竟然夸我烤的兔子好吃,也不知是谁刚来到西北的时候,硬是把我抓的兔子给放了!”
想起傅远柌刚来那会儿,一个从未踏出过盛京城,养尊处优的贵门公子,平日里兔子虽然没少吃,可那都是在酒楼里,做好了端上桌的!你让他眼见着一群可爱的兔子被扒了皮架在火堆上烤,他怎么受得了?
为那几只兔子,岳枫罚他在雪地里站了一天,最后腿冻僵了,还是被人抬着抬回营帐里的。
如今想来,不过两个多月的光景,却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自从来到西北,那个盛京城里游手好闲,只知吃喝玩乐的傅家四公子,已经慢慢地被埋进了这里的风雪之中,永远地被雪藏了起来。
傅远柌尴尬地笑了一声,靠着火堆坐了下来。
一时之间,帐内只余岳枫折腾兔子的声音和柴火的噼啪声。
今晚,是岁除夜,天快要黑的那会儿,岳枫下令,往每个营帐里分了一坛酒和一些肉,将士们欢呼雀跃,喝了酒,吃了肉,抱着“明年就可以回家团圆”的念头,进入了美好的梦乡。
“我还是头一次不在家中过年。”傅远柌忽然开口,语中带了丝难掩的失落:“还是挺想家里的,往年,二叔三叔四叔,都会给我许多的压岁钱,不过,还是三哥给的最多!”
岳枫笑了笑,故意嘲笑他道:“都这么大个人还好意思收长辈的压岁钱!我看啊,你不是想你三哥他们,是想你那不愁吃喝,锦衣玉食的日子了!啧啧,前阵子还因为我让你回家跟我闹别扭,怎么现在又想回去了?”
傅远柌白了岳枫一眼,懒得理他,可又忍不住。
“也没什么想不想的,就是有时候想起来,还挺害怕的!”
“害怕?害怕什么?”岳枫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的脱口问道。
傅远柌默了片刻,方才摇了摇头:“也不知在害怕什么,就是觉得,从前在盛京的日子,跟做梦似的。”
岳枫顿了顿,继续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接他的话,帐内又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烤兔子的香味渐渐浓郁了起来,白烟袅袅中,傅远柌看不清岳枫的面容,却听他终于又开口了。
“往年,我也会给我二弟压岁钱,拿了钱他就跑得没影儿,出去花天酒地好几天才回家,实在是个混账小子!”
“嗯,确实挺混账的!”
岳枫又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咳,估摸着这两日奏书就会送来了,你这次回京路过青州,能不能绕道去一趟岳家,替我看看那个混账小子?”
“好啊,没问题!不过,烤兔子你得多分我一只腿!”
“好说好说,都给你吃,都给你!”
“那怎么行,本公子岂能独占?”
“好好好,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嘿嘿,这还差不多!”
“……”
然而,令傅远柌和岳枫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没能等来那份被皇上恩准将士们回家探亲的奏请书,等来的,却是由赵毕接管西北驻军的圣旨。
彼时,皇宫,承明殿。
子时已经快要到了,子时一过,新年伊始,御史台将会长鸣铜钟,钟声传遍盛京城,意示大衍王朝迎来新的一年。
殿内,美味佳肴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纪临寒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了纪云桓。
“皇兄,臣弟敬你一杯。”
纪云桓接过酒杯,想起那一次,他曾要纪临寒在岁除夜进宫陪他和倪雪舞一起守岁,纪临寒答应的毫不犹豫,想来是已经预见了今晚。
“临寒,雪舞还好吗?”
“她很好。”
“那就好。”
纪云桓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纪临寒冷眼看着他:“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了毒吗?”
“你若是想杀我,在亓烽台上就可以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
“哼,你以为我是故意对你手下留情吗?要不是何汲那个窝囊废狠不下心,只放了那么少的火药,现在何至于这么麻烦?不过,这倒是让我有了另外的想法,皇兄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纪云桓敛了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让我主动退位给你,这样,你既不必背负谋逆的骂名,也不会有人说你残暴无道,弑兄夺位。更重要的是,这对你收复朝中势力极为有益,至少,你是名正言顺坐上的皇位,朝中文武百官,没有理由反你。”
“皇兄不愧做了这么多年的君王,竟能将臣弟的心思猜得如此透彻。那皇兄不妨告诉我,这一次,臣弟能否称心如意呢?”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会杀了你,这皇位,迟早还是落到我的手上,左不过多费些心思罢了。”
“那如果我答应你,你会让我和雪舞一起离开吗?”
纪临寒的瞳孔骤然一缩:“你休想!不可能!雪舞必须留在我的身边!纪云桓,你已经霸占了她八年,当初,是你从我的手里将她夺走的!你以为她是真心爱你吗?她不过是为了倪家才嫁给的你!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我!”
纪云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纪临寒,眼里似有一闪而过的同情,若是之前,或许他会相信纪临寒说得这些,可亓烽台上,倪雪舞与他共同进退,她的心意,他再也不会怀疑半分。
反倒是纪临寒,自欺欺人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是他。他将自己困在了亲手编织的牢笼中,一困,便是十三年。
“临寒,这一次,皇兄将选择权交到你的手上,你要知道,世间的事没有两全,即便是当年我继承了父皇的皇位,也娶到了雪舞,可这八年间对你的愧疚,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如果能够重新来过,皇兄宁愿在八年前就将皇位让给你。”
“可是雪舞,她并不是你我可以让来让去的,她有自己的选择,即便当年她是为了倪家才答应嫁给我,可是现在呢?你有没有问过她,她的选择又是什么?”
“临寒,你可知道,人最不能违背的便是自己的内心,那样的苦,我已经尝过了,皇兄不希望你日后后悔,这十三年的心结,是时候解开了……”
恩恩怨怨,冤冤相报……十三年的爱恨嗔痴,谁又能说得清,到底是谁亏欠了谁……
子时刚过,古朴浑厚地钟声于御史台上空响起,宛如神明的诘问,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钟声,整整九十一声。
大衍九十一年,年初。
两日后。
云燕楼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傅瑾睿和江流还是没能研制出牵丝的解药,几乎毫无头绪。这两日来,萧清疏倒是愈发的平静,只是日日守在阿星身边,寸步不离,一句话也不说。
岁除夜那晚,叶浅与傅瑾睿逛完灯会,前脚刚走进来,萧清疏后脚便跟了进来。他浑身是血,一身的杀伐之气尚未完全收敛,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根磨得泛白的发带,那是他答应阿星,要替她找回来的。
第二日,沉鱼阁上下被人灭口的消息,传遍了盛京城。
应无痕三番两次来揪他去吃饭,二人每每都要大打出手一番,今晨,应无痕不小心踢了只花瓶,碎瓷片溅到了阿星的床边,萧清疏顿时红了眼,要不是傅瑾睿来得及时,他恐怕会真的杀了应无痕。
院中,叶浅静静地站着,日头渐渐偏西,距离三日之期,也越来越近。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傅瑾睿默然地摇了摇头,眸中一片杳然。
江流颓然地坐在那儿:“我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看明重的了。”
江流话音刚刚落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便从前堂传了过来,待在一旁的阿绿顿时面上一喜:“是明重!我认得他的脚步声!”
比阿绿还要快的是傅瑾睿,他人已经迎了上去,果真是明重!
盛京到淮南路途遥远,他竟能在三日之内赶得回来?
“明重,怎么样,师傅怎么说,可有将解药拿回来?”
明重风尘仆仆地走来,下巴上冒起了一层青青的胡茬,他忽明忽暗的目光,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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