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睿的这句话说得极其隐晦,往浅了说,只要有勾月楼和无心阁在,培养月影暗卫乃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事情;往深了说,他也是在暗示皇上,月影的势力不仅仅只是一支暗卫,皇上一旦对他起了杀心,他的背后,还有勾月楼和无心阁。想杀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句话,无疑是在冒险,一旦惹得皇上震怒,不论什么江湖和月影,永安侯府必定会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然而事实,傅瑾睿赌对了。
纪云桓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好你个傅瑾睿,不愧是盛京第一天才!今日朕对你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皇上过奖。”傅瑾睿微微一笑,谦虚的拱了拱手。他自己又何尝想到,当初不过是一时兴起帮应无痕和萧清疏建立起来的帮派,能成为如今这个翻云覆雨的月影呢?
纪云桓召来王公公,当即便赐下了两家联姻的圣旨,差王公公前往永安侯府与将军府宣旨。
傅瑾睿离开后不久,倪雪舞便亲自送来了一碗汤羹给纪云桓。纪云桓一边喝,一边波澜不惊地将傅瑾睿的来意告诉了她。
倪雪舞听后,默了片刻,方才开口:“皇上打算用那些暗卫做什么?”
这一句话,便让纪云桓的脸色变了一变,他放下手中的勺子,挥手遣退了一众宫女,偌大的御花园,只剩他们二人。
“雪舞,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还要叫我皇上吗?”
倪雪舞表情淡然:“皇上还没有回答臣妾的问题。”
“那你想要朕做什么?”
“臣妾想什么,皇上知道。”
“雪舞!你对临寒的防备心太重了!”
“是我对他的防备心太重,还是皇上您一直在熟视无睹呢?飞花郡难民一事已经如此明显了,皇上却还是在欲盖弥彰,替他打掩护!眼下,傅瑾睿既已将月影的暗卫给了皇上调遣,那么臣妾想问一问皇上,您敢让月影去调查他吗?敢吗?”
一直以来,他们三个人就像陷入了一个走不出的圈子,倪雪舞对纪临寒时刻防备,纪云桓又对纪临寒包容有加,甚至连一些再明显不过的事情都不愿意去承认。
而纪临寒呢?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七年来,他除了上朝之外,几乎不出王府大门,他表面低调,不与朝臣来往,可背地里呢?不管是沉鱼阁,还是主动向叶家示好,所做的那些事,都不得不让倪雪舞起疑心。
正是因为她太了解纪临寒了,她才笃信他不可能一直安分下去。
良久,纪云桓长长地舒了口气……
“雪舞,你说对了,朕确实不敢。”
“朕害怕,倘若真的查到他要谋反的证据,朕该拿他怎么办呢?这皇位,本应该是他的……”
“云桓!当年那件事情与你和姑姑都没有关系!姑姑没有陷害萧妃娘娘,封你为太子亦是先皇亲笔写下的诏书!为何你这些年来一直要对他抱有愧疚呢!”倪雪舞情绪激动,她想不明白,纪云桓为什么要对当年的事情如此耿耿于怀呢?他那时也不过是个皇子,那些事情是他无能为力的。
纪云桓蓦然抬头看向她,眼底复杂的情绪里,蕴含着一丝幽深的柔情。像是回到了他们少年时,他总是站在纪临寒和倪雪舞的身后,淡淡地注视着他们两个……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似是将这些年一直封存在心底里的不可触碰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
“雪舞,你还不明白吗?朕觉得愧于临寒,皆是因为你啊……雪舞,朕时常在想,假如临寒真的有一天想要这个皇位,朕该怎么办?可想来想去,朕都觉得庆幸,庆幸他要的只是皇位,而不是你……”
倪雪舞浑身一震,原来,他竟是因为自己……
这么多年,她只知纪云桓爱她,很久之前就爱着她了,可她却不知道,他竟然爱她爱得这么深,胜于他的君王之位。
七年了,她犹记得她被封为皇后的那一日,心心念念的都是纪临寒,纪云桓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总是想尽了办法逗她开心。
她记不清自己是何时也爱上他的,或许,从未爱上,只是感动罢了……
她曾对叶浅说,一个人要想强大,必须要先找到找到自己守护的东西。自嫁给纪云桓那日,她便告诉自己,她要守护的,是自己的夫君,大衍王朝的皇上。
她却从未想过,纪云桓想要守护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在他的心里,她比得上他的君王之位,万里江山。
倪雪舞眼中的泪水霎时滑落,纪云桓顿时慌了起来,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手足无措地哄道:“雪舞,是朕错了!朕不该气你!你别哭……”
倪雪舞哭笑不得,一拳垂在纪云桓的胸口:“那皇上说说,您错哪儿了?”
“朕……朕不该……”
“好了!不为难你了!不过皇上要答应臣妾一件事情。”
“什么事?你说。”
“日后……临寒如果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瞒着我,让我与你共同承担。”
她已经想通了,他纵容纪临寒也好,觉得愧疚于纪临寒也罢,纪临寒要做什么,那亦是他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边,哪怕后果是跳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她也心甘情愿。
纪云桓揽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沉沉地吐出几个字来:“好,我答应你。”
永安侯府。
王公公离开后,傅云天捏着手里赐婚的圣旨,一下便甩在了傅瑾睿的脚边。
“瑾睿!你当真让皇上赐婚了!你是要气死我吗你!”
傅瑾睿神色淡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父亲息怒,此事并没有父亲想的那么糟糕。”
傅云天来回的踱着步子,指着地上的傅瑾睿,气得手指哆嗦:“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父亲?你还当我是你父亲吗!身为侯府世子,你的婚姻大事岂能由着你的性子来!我们傅家世代清白,如今却要因你的任性而背上权倾朝野的骂名!你这个逆子,你大伯用他的命为我们傅家换来了这永安侯府的殊荣,如今,却要毁在你的手上!他日我死了,有何脸面去见他!我告诉你,你要娶叶家的姑娘,我决不同意!”
“皇上圣旨已下,父亲要抗旨吗?”
傅瑾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目光幽深,望向傅云天,眼中带着不容退让的决绝。
傅云天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他那样坚决的眼神,实在是像极了他的娘亲。
“抗旨又如何!我可不像他叶霆,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这就进宫,去求皇上收回圣旨!哼!”
“父亲。”傅瑾睿淡淡地开口叫住他:“父亲当年若也有这般决心拒绝先帝赐婚的话,我娘也不会离开。”
“住口!不准提你娘!”
“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可以的,您逃得了一时,逃得过一世吗?”
“你……”
“父亲,这十几年,您可曾想过我娘,可曾想过她在哪儿,还会不会回来?”
那一年,傅家长子傅云廷战死沙场,先帝着其弟承兄志,封了傅家二子傅云天为永安侯。一时之间,傅家的地位在盛京水涨船高,人人羡之。而那时,朝中的左相欲拉拢傅云天,便想出了联姻一事,请先帝赐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傅云天为永安侯正室夫人。可傅云天那时,是有妻子的,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来的正室夫人,且已经为傅云天育有一子,便是刚刚年满五岁的傅瑾睿。
圣旨送到永安侯府的时候,傅云天没有拒绝,傅瑾睿他娘亲质问他,说好了这辈子只娶她一人,为何又要娶那个左相的女儿呢?傅云天没有回答她,反而下令将她锁在了归春苑,派人看守着。
然而,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不曾留下只言片语,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该是心灰意冷到何种地步,才会走得如此决绝呢。
只是到最后,傅云天的那场联姻也没能顺利进行,大婚前夜,左相的女儿被人刺杀在闺阁之内,一刀毙命,死相凄惨。故而,联姻一事泡汤,喜事变丧事。傅云天也因此背上了克妻的传言,再无女子敢嫁给他。
往事历历在目,傅云天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傅瑾睿,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红衣如火的少女,笑靥如花的向他走来。
“瑾睿,你和你娘亲,真的很像……”
就连那固执起来的样子,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说着,傅云天狠心的咬了咬牙,转身便往外走去。却不想,傅远柌和傅云征正迎面走了过来。
傅远柌讪讪地一笑,躲到了傅云征的身后。
傅云征一身戎装尚未卸下,想来是从骁骑营直接赶过来的。
“二哥!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傅云征打着哈哈走过来,瞥了眼跪着的傅瑾睿:“哎呀,瑾睿怎么在地上跪着呢!快起来快起来,要是跪坏了,你爹不得心疼死啊!”
傅云天冷哼了一声,便顿时了然,傅云征是过来当说客的!
“四弟,你还是回去吧,我意已决,这件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傅远柌一急,连忙拽了拽傅云征的盔甲,小声催促道:“四叔,你快想想办法啊!”
傅云征呵呵一笑,走到傅云天面前搓着手道:“先不急,二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瑾睿是如何让皇上同意赐婚的吗?”
傅云天一怔,光顾着着急上火了,倒把这茬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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