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沉疴的暗卫,以甲乙丙丁的顺序排位,以“甲”为第一等,只设四席。
在他数以千计的精英暗卫中,只有能力最突出的四人才能进入甲席。
所以能排到甲位的,皆非泛泛。
但无论是最高一等的甲字,还是最末等的亥位,都必须遵守一个百里沉疴亲立的规矩:
任务失败者,死。
如今甲三失败了,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百里沉疴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衣人,加重了语气,冷厉道:“江墨流,你应该清楚本王的规矩。”
身着黑衣的江墨流闻言,干脆将脸上的黑巾取下,露出坚毅的下巴,和阳刚爽朗的面容来。
他年纪约莫和百里沉疴一般大小,可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主子大人,江墨流还是心瘆的紧。
那时一股从灵魂深处所流露出的战栗恐惧。
是对最强的王者,自然而然的顺从,和顶礼膜拜。
江墨流虽心里大惧,但依旧坚持道:“其实若真的说来,甲三还是探听到了一些有用消息的。”
“那‘夜惊鸿’,并非是三年前被逐出夜家的夜惊鸿,就是那日与殿下您交手的黑衣女子。”
“这点本王早就知道。”百里沉疴冷冷打断了江墨流的话,“若你要说的就这些,你也不必再啰嗦许多。”
“出去。”
百里沉疴沉声喝道。
江墨流赶忙抬头,两眼火急:“不!不止是这一点!”
“甲三听见夜惊鸿与夜灵芝用一种奇怪的语调交谈,似乎彼此间非常热络。可据我们的调查,夜灵芝从小长于夜府,并没有任何特殊和奇怪的地方。”
“正是因为甲三听不懂这怪腔怪调,一直想靠近了再多听些,结果才被夜惊鸿发现了……”
江墨流一口气说完,炯炯地看着百里沉疴。
百里沉疴眉梢微动,突然问他:“你喜欢甲三么?”
他是用一种不可置否的语气,而非询问的。
江墨流浑身一僵,脸色发白。
“殿下……”他失魂落魄地轻唤一声,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只能绝望地垂下头,静候百里沉疴对他,和甲三的最终死亡裁决。
百里沉疴默默思索了一会儿。
放在大腿上的右手,又开始极富节奏地拍打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良久后,待地上的江墨流都已颤抖不住几欲倒地时,他才松开眉头,目光轻涟,一字一句平静说道:“将甲三调离甲组,放到丙组去。”
“你告诉她,她只有最后一次机会,没有下次。”
“甲组的空缺,由后面的人顺位接上。”
江墨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怔愣着慢慢抬头,却见百里沉疴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似乎是想透过他的面皮,将他的心挖出来,好好看看。
江墨流一震,急急低下头:“……是。”
他不再多留,立即起身离了房间。
一个时辰后,阴云尽去,月华初显。
夜府里各院各房,都将最后一盏灯也吹熄了。
现在,只有夜班打更的仆役,提着一盏铜皮火灯笼,在夜府里慢慢悠悠地,四处打着转。
“咚,咚咚——”
“子时初,各房灭灯,天下太平!”
粗嘎的声音不大,可在这沉寂的夜晚,分外嘹亮刺耳。
更夫左手提着那微微晃动的灯笼,右手提着老旧的竹梆子,一边摇,一边走,一边敲。
若是留心,还能听见这更夫嘴里,时不时闷哼出的艳词小调。
“奴家啊,心里魂里都在想着你这冤家啊……”
一束幽弱的橘色暗光,扫过一片如若凶兽的庞大假山。
更夫一点儿也不害怕,而是提高了嗓子,又哼哧哼哧地唱道:“想你这冤家呐,日也想,夜也想,榻上更是想呐……”
待这摇头晃脑的更夫,沿着花园里的石子小径,走过这一片黑黢黢的假山后,两个矫健灵活的身影,才从假山里的狭窄小洞里跳了出来。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出洞,便将身旁的娇小女子护在身后,遮掩地严实。
“……统领,没事了,不必如此紧张。”一个清冷沙哑的女音,从他背后传来。
那男子闻言迅速转身,看向那女子。
恰好此时,遮月的浮云悄悄散去。
清凌凌的月光当头照了下来,照得那两人的面容清晰无比。
那男子刚毅俊朗,眼眸晶亮,正是一个时辰前,还在百里沉疴房间里苦苦跪地哀求的江墨流。
“你手臂上的伤如何了?”他带着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急切和情意,问身后的女子道。
可那女子听了,却诡异地沉默下来。
她身形往后轻巧地一跃,拉开了与江墨流的距离。
抬起头,一张清丽如出水芙蓉般的细白脸庞,赫然映入江墨流的眼中。
江墨流喉头滚了滚,目光却黯淡下去。
那是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一张脸。
但是……
“……多谢统领的好意。甲三……不,罪奴没甚大事了。”
那女子的声音如此之冷,似乎比那天上的月光,还要冰凉上几分。
江墨流也沉默了。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样东西,伸手递了过去。
“……从今往后,你就是丙一了。”
“大人说,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莫再让他失望。”
那女子似乎颇为诧异。
她柔美的眼睛略微睁大,直直看着江墨流,不错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眸,慢慢伸手,去接那东西。
那是一块小巧精致的黄铜令牌,上头刻有一个小小的“丙”字。
当她的手,在接触那黄铜令牌的一瞬,江墨流突然一松手,如闪电般抓牢她那纤细的腕子。
令牌“咚”地一声,垂直坠地。
“……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男人的声音如此急促,而他的手那么炙热,烧得她整个娇躯都在轻颤。
可她强压着心里的悸动酸楚,只是冷冷地,无情地看着江墨流。
江墨流的脸色,越变越难看。
终于,他还是放开了她的手,带点狼狈,带点心痛,还带点不甘,转身迅速离去。
他没再回头。
当江墨流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后,丙一才慢慢蹲下,伸手轻轻拾起那块令牌。
她摸出衣襟里的手帕,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将渐在上头的泥点土灰一一擦去。
直到她对着月光,举起那黄铜令牌,发现这牌子已被自己擦得干净蹭亮,没有一点灰尘后,才停了手。
她将那黄铜令牌紧紧扣在胸前,眼睫颤颤,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无数次生死鏖战中,她都没有哭。
哪怕这次任务失败了,明知道自己会被大人处死,她也没有哭。
但是……
她再次将那黄铜令牌往怀里掖掖,然后起身,往前方无尽的黑暗中,果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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