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在虚空中的拳头，被一只纤长的柔荑轻轻包裹住。

　　温柔似水，却火热如阳。

　　百里沉疴抬头，看向夜惊鸿。

　　夜惊鸿平静地将他的拳头包住，握紧，再使力将其缓缓推下。

　　推下拳头，百里沉疴的苍白的面容映入眼帘。

　　夜惊鸿对上他的眼，轻启红唇，缓声道：“是我。”

　　话毕，她稳稳地拿起剪刀，继续操作。

　　所有的注意力都放置于这血色纱布上，她极小心地用剪刀一点点剪开纱布的一条断带，然后在顺着断带位置，轻而缓慢地抽出棉纱。

　　百里沉疴的眼神，没有放在她的手部动作上。

　　他清冷如夜月的目光，一直落在夜惊鸿严肃凝重的脸上。

　　她现在的姿势，让他可以看清她那低头前倾的莹白额面，更能够看清她忽闪忽闪的浓密羽睫。

　　就像一只蝴蝶，到处在他的心里飞来飞去，想要伸手去捕捉，却怕伤了蝴蝶的翅膀，让它再也不能自由地飞翔。

　　他盯着她，而她则专心伸手，拉着他手臂上的纱布。

　　“你的真实名字？”

　　在这静谧却带了些许难言隐欲的氛围下，他突然打破沉默，直接发问。

　　夜惊鸿手指一顿，心又开始颤抖。

　　她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在短暂的停滞后，继续动手。

　　“夜蝶。”她的声音又轻又飘，一如春天到处飞扬的柳絮。

　　原来如此。

　　百里沉疴想到。

　　难怪她的匕首上，会有一个蝴蝶暗纹。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忽地又补充道，“从我回到夜府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夜惊鸿。”

　　百里沉疴收回目光，看向床帷顶上，那个紧致的白色丝结。

　　此时，夜惊鸿已将他手臂上的纱布全部抽出，扔至地下。

　　一条满是大小不一的裂缝坑洞的臂膀，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还有不少鲜血，从他被缝合好的伤口出不断涌出，沿着他的臂往下流淌。

　　望着这条伤痕累累的血臂，夜惊鸿再次想起了他冷漠却决然地替自己挡下那致命一击时的场景。

　　那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次回忆的一幕。

　　她难过地闭眼，努力不让眼底的泪水再度浮出，彻底淹没自己的理智。

　　她赶紧转身，伸手去够酒和棉布。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百里沉疴却将她眼底涌动的泪光尽收眼底。

　　他凤眸微微转动，看向自己那触目惊心的臂膀。

　　虽看起来很严重，实际上并没有伤到骨头，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便会恢复如初。

　　百里沉疴从没把这种程度的伤，放进眼里过。

　　但却还是让她……难过了。

　　百里沉疴摇摇头，轻叹一声。

　　她……还是心肠太软，太脆弱了。

　　弱得就像一只翩翩彩蝶，连猫都不是了。

　　不过……

　　百里沉疴转念一想，又觉得她心肠这么软，未必不好。

　　至少他手把手地将自己一身的本事，悉数教导给她后，她不会像自己前世的弟弟一般，会恩将仇报，为了皇位杀掉自己。

　　所以，她这样挺好的。

　　百里沉疴还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当中，还误以为自己对她的种种破例和另眼相待，是将她默认为自己中意的事业继承人。

　　夜惊鸿自然对他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

　　她取了棉布，沾了点白酒，开始清理臂膀上的血渍。

　　但这毕竟是酒，若是不小心流进伤口里，他恐怕会疼得更厉害吧。

　　黑亮水蒙的眸子一转，她计上心来。

　　“那天夜里突然出现在夜府的怪物，殿下可知是何东西，又是何人派来的？”

　　百里沉疴的注意力，果然被这话转移了。

　　他黑眸里锐光一闪，语气凉凉地说道：“那是南楚巫族用秘法将活人炼成的攻击武器，毒人。”

　　“毒人？！”夜惊鸿来不及惊讶，急忙问道：“所以，那怪物浑身上下都是毒了？”

　　“嗯。”百里沉疴微微点头。

　　“……那，这些毒人，是苏家派来的？”她又追问。

　　“自然，除了苏家，怕也不会有其他的人挑在这时候来对你下手。”

　　百里沉疴嗤笑道。

　　夜惊鸿两眼紧盯着他的臂，手中动作不停，嘴里又继续念叨着：“看起来咱们的计划奏效了，连这种大杀器他们都舍得放出来，他们也很快……”

　　她叹口气，又换了条棉布给他擦：“他们很快要对老皇帝下手了，因为苏雪云的变数太大，而我这个眼中钉又死活拔不掉，只能赶紧扶太子上位，才有可能扭转不利的局面。”

　　百里沉疴没出声，只是看着她给自己擦拭。

　　待她将手臂擦干净，准备重新给他绑纱布时，他却悠悠地开口道：“那你……准备如何做呢？”

　　夜惊鸿没有停顿。

　　她边思忖，边轻柔地抬起他的臂，给他缠上纱布。

　　她的动作异常的轻缓和珍惜，仿佛她在绑着一个稀世珍宝，而不是一个活人的臂膀。

　　一道一圈，一圈一道。

　　最后再打个死结，才将他的手臂缓缓放下。

　　“通敌南楚，皇帝诏书，齐王立妃。”

　　放下手臂的一瞬间，她突然对上百里沉疴的眼，沉声说道。

　　百里沉疴一听她的话，唇边迟缓绽放的浅笑，灿美如花。

　　但他很快就敛去笑容，目光锋锐地看向她，字字尖利：“何为通敌南楚？何为皇帝诏书？何为齐王立妃？”

　　“通敌南楚是欺君叛国，皇帝诏书是天命所归，齐王立妃是掌握军政。”

　　夜惊鸿不急不慢，把自己的思路又细细给他讲清楚。

　　以求得他的支持，和……赞许吧。

　　百里沉疴果然收去了锋芒毕露的眼神，含笑点头。

　　“既然你思路如此清晰，那剩下的布局和安排都由你一人独立操作完成，本王让江墨流和良富两人一起辅佐你。”

　　百里沉疴语出惊人，冷不丁又把这一摊子的事儿，全部推给了一脸懵怔的夜惊鸿。

　　他转头又看向帷幔，似是在看它，又似是在透过它，看着别的东西，眼神飘忽游移，完全无法捕捉。

　　“莫让本王失望。”

　　许久的许久后，夜惊鸿这才听见，他从喉咙里闷吐出来的这句……她早已听过一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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