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富知道当着夜惊鸿这么个大姑娘面前，把主子如粽子一般剥个一干二净，是件相当不妥的事。
可时间紧迫，他实在没办法再给她解释什么，只能一边将百里沉疴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空浴桶里，一边匆匆说道：“主子要突破内功境界了，衣服对他而言不过是多余的痛苦而已。”
内功破境？！
夜惊鸿一呆。
这……这不是小说里，武功高手才会有的境界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那，那他现在……很危险吗？”夜惊鸿想靠过去问，又不敢，只能红着脸，担忧地说道：“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别做，什么声音都不要发出，守在他身边，等！”良富急急地说完这句话后，就低头，再也不说话了。
夜惊鸿了然地点点头。
她现在也不敢挪步，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响，只能动作极缓极轻地蹲下，双手抱胸，如墨的清眸里水波微漾涟漪点点，也不知在她正想些什么。
良富将百里沉疴放好后，也不敢随意走动，就站在木桶外，警惕地四处张望。
时间缓缓流逝。
除了因实在忍不住如抽筋拔骨似的剧痛，而偶尔痛吟出的喘息声，百里沉疴其他的时间内都异常安静地待在木桶里，运功调息。
夜惊鸿听着他极力压抑的痛吟声，根本就不敢转头向他看去。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极擅长忍耐痛苦的人。
在他的手臂被毒人重创的时候，他一声不吭，脸色如常。
在他的伤口崩裂，血都快流光的时候，他还有精神跟自己闹别扭拉扯披风。
可今天，他在内功破境的时刻，竟然还忍不住呻吟出声来……
夜惊鸿鼻子一酸，逼着自己将眼眸里迅速涌出的泪给逼回去。
可想而知，那种痛苦，该有多么可怕，多么让人难以忍耐！
她悄悄将脸埋进双臂下，这样良富就看不见自己失态的模样了。
夜惊鸿如缩头乌龟一般蹲在地上默默流泪，心里还在吐槽自己道：明明自己是个精英特工，是个铁血真汉子！
哪怕苏晟都把机关臂顶到自己脑门上了，自己都没哭，为何每次他一出事，自己就这般哭个没完呢？
没用！
夜惊鸿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你真没用，真没出息，真怂……
突然，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不远处清晰地传来。
夜惊鸿和良富两人俱是眼神一变。
夜惊鸿马上从地上起身，抹了把脸，对良富比个个“出门”的手势。
良富阴沉着脸，微微颔首。
夜惊鸿踮手踮脚地往房门走去，悄然推开了门，一个闪身出了房间。
她绷着脸，藏在房间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处，屏气凝神，握紧双拳。
那沉稳而隐隐透着深深内力的脚步声越靠越近，夜惊鸿的神情就越是凝重。
当一个人影刚刚露头，夜惊鸿主动发起攻击，从角落里猛地冲出，挥拳就要打在那人的身上——
“是你？！”
夜惊鸿在看清来人后，急忙收了手。
而江墨流也在瞬间收回了劈向她的大掌，焦急道：“殿下呢？殿下他如今在哪里？”
“嘘……”夜惊鸿赶紧竖起食指，极小声地告诉他：“殿下他突然要破境了，良富正守着他呢。”
“什……”江墨流马上捂嘴，却一脸震惊道：“今年年初殿下才突破第十层境界，按道理来说，最近两三年之内都不可能再有突破，怎么会这样？”
“别说了，”夜惊鸿自己根本就弄不懂这种内功破境的事，也没时间听他的解释，“你现在找过来正好，马上进最里头的房间，和良富他一起守着殿下！”
“但我带着齐王领兵入宫，按照计划，殿下要和齐王他……”
江墨流的话还没说完，夜惊鸿就打断他，果断问道：“和齐王商量大事？还是讨价还价？”
“是……商讨回北泱的事。”江墨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他也知如今百里沉疴的情况并不乐观，现在质子府的主心骨就是他非常看重的夜惊鸿了。
他没有选择，只能将事情都告诉她，交给她全权处理。
夜惊鸿蹙起眉头，眼眸里的光开始慢慢沉淀入底。
“他是准备回北泱……夺帝位？”夜惊鸿抬起头，异常认真地看着江墨流道。
“……主子的事，作为属下的绝不敢妄自揣测，”江墨流没敢把话说死，只能说道：“但主子确定要是在近期回北泱的。”
夜惊鸿听着江墨流的话，握拳的双手抖得越发厉害。
她死死咬住唇瓣，才勉强忍住内心的巨大失落带来的无尽痛楚。
他就要走了，回北泱夺位称帝，从此天各一方，永无瓜葛了……
而自己呢？
何去，何从……
“我去。”
她哑着嗓子，低沉地嘟囔了一声。
“你？”
因着夜惊鸿是垂着头，江墨流看不清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嗯。”
夜惊鸿费劲平生最大的自制力，才将两眼里所有想要夺目而出的痛泪，全部都逼回去。
一滴不落地，全部都狠狠逼回去！
当她再次抬起头，面对着江墨流时，她的神色异常的平静，就如一汪古井里，永不会再起波澜的死水。
她的双眸里再也没有一丝光芒，如同无星无月的暗夜，永沉于寂寥。
“这件事，我会帮殿下他做好。”夜惊鸿甚至还微微勾起一抹淡漠而空洞的笑来，“我欠了他如此多的恩德，也该好好回报他了。”
话音一落，夜惊鸿头也不回地朝外头走去。
江墨流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和略带萧索的纤瘦背影，心里纳罕不已：莫非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未来的女主子不高兴了？
可他也没说什么呀？
他无语地一拍脑袋，转身，向着与夜惊鸿截然相反的方向，快步前进。
夜惊鸿走在长长的甬道里，墙壁上的火光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时明时暗。
她的脑海里也许什么都想了一遍，也许什么都没有想。
因为从她平静到冷漠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她如今心里一丝一毫的想法来。
但实际上……
她也确实什么都没想。
她只是觉得自己心口里有一处地方永远地塌陷下去，跌进深渊，坠向地狱。
她想呼喊，想咆哮，想要将失去的那一角捞回来，想要恢复如初……
可是失去了，终究是失去了。
她很现实，她知道所有的一切终究是……
无法挽回。
哒，哒，哒……
她一步一步走在漫长的，似乎永无止境的道路上，既看不见未来，也回不到过去。
但不管这路究竟是有多长，终有尽头。
拐个弯，她终于在一个房间门口，听见了莫景安柔柔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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