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殿门，百里沉疴已下了龙椅，静立在殿堂中央。

　　虽他看起来面上无悲无喜，无甚表情，可夜惊鸿就是知道，他方才一定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了。

　　而江墨流，也一定在赶往公主府的路上。

　　“拜见陛下。”

　　绯烟在百里沉疴面前可不敢无礼，马上向他匍匐跪地。

　　“起，坐吧。”

　　百里沉疴淡漠地一挥手，回身又往殿上的龙椅走去，夜惊鸿和绯烟分别坐于下首两侧，等待早膳。

　　早膳很快便呈上来了。

　　三人的食案里摆的食物都是一样，不过一碗八宝粥、几蝶甜酥糕点，还有一碗银丝玲珑面和几碟酱香咸菜罢了。

　　这般简朴的伙食，别说北泱的贵族大家，便是富庶之家，也万不会如此鄙陋。

　　绯烟面色复杂地抬头偷偷瞄向对面的夜惊鸿，见她坦然地端着粥，已经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又微微昂头，侧首看向百里沉疴。

　　却见他也提箸吃起面条，眼看着一碗面都要下肚了。

　　绯烟看着看着，脸上浮现出欣慰的喜色，也伸手，端起粥，提起匙，舀了一勺，含进嘴里。

　　可这粥刚一进嘴，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顿时铺天盖地地朝自己涌来！

　　绯烟胃里一顶，“嘭”地一声摔了碗，捂着嘴就弯腰吐了起来。

　　夜惊鸿和百里沉疴脸色一凛，纷纷丢下碗筷，看向倒地大吐的绯烟。

　　“来人，快传太医！”

　　夜惊鸿一步就从对面跨过案几，冲到绯烟的身边，想要扶起她。

　　“都别动！让朕看看。”

　　百里沉疴怕是想得更多。

　　他走到绯烟的面前，看着地上泼了满地的八宝粥，脸色越来越阴沉。

　　“陛下，奴婢……奴婢可是验过毒的，没毒的啊！”

　　内侍总领一见百里沉疴的神色，“扑通”一声跪下，哭丧着脸爬到他的脚边，不住磕头辩解：“真的！奴婢真的验过毒了……”

　　“惊鸿，你把她脸抬起来！”百里沉疴看也没看这内侍，而是冲夜惊鸿喊道。

　　夜惊鸿用力掰起绯烟的头，将脸对着百里沉疴。

　　百里沉疴蹙眉凑近了，见她虽眼目红肿，但未见青黑，思忖片刻，又道：“放开她吧。应当不是中毒……”

　　“哇……”

　　夜惊鸿一撒手，绯烟整个人都爬倒在地，吐得死去活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长公主抬偏殿里去！”

　　百里沉疴对着内侍一挥袖，立时冲进来几名宫婢内侍，抬的抬，扶的扶，把绯烟给送进偏殿里去了。

　　这早膳看样子也是吃不成了。

　　宫婢内侍们在洗刷清理，偏殿里是绯烟一阵接着一阵的呕吐声。

　　百里沉疴重新坐回到龙椅上，凝神盯着殿外，而夜惊鸿则站在他身边，亦眉头紧锁。

　　她想了片刻，突然眸光一亮：“会不会……是有孕了。”

　　“待太医来了，便知晓了。”

　　百里沉疴显然也想到了这层，但也不能轻易下结论：“让太医先诊脉吧。”

　　“来了，太医来了！”

　　先是守殿的宫人一声惊喜的报喊，一身玄衣，身形如鹤的太医院魁首——姜老太医，伴着余声从殿外徐步踏来。

　　“老臣拜见陛下。”

　　他将手中提拎的医箱往地上轻放，拱手向百里沉疴一揖，随后撩袍跪地。

　　“起吧，太医先进去看看公主。”

　　夜惊鸿从台阶上下来，亲手扶起老太医，并提拎着他的医箱，送他进去。

　　进去后没多久，绯烟的呕吐声便渐渐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姜老太医自偏殿走出，一出来便立即跪地。

　　夜惊鸿眸光一闪，马上将大殿里所有的宫人都秉退。

　　直到大殿里再无眼线，姜老太医这才沉肃着对百里沉疴磕了个头，起身缓缓道：“长公主殿下葵水晚期近大半个月，滑脉稳健，却是有孕无疑。”

　　“好事。”

　　夜惊鸿几乎是瞬间就露出喜色，脸上的担忧和沉郁马上不见了。

　　“确是好事。”百里沉疴停顿片刻后，才接过夜惊鸿的话慢慢说道，但从眉梢到下巴，不见一丝欢喜。

　　夜惊鸿来回踱了几步，欢喜褪去，愁容重上脸庞：“但绯烟吐得如此厉害，可还有办法治疗这孕吐之症？”

　　老太医从地上站了起来，捏着须尖，坦然道：“妇人孕吐，即是脾胃忤逆，但也全不尽然。若是如长公主殿下这般胎象稳固，那么孕吐也不是坏事。只是孕吐伤母不伤胎，老臣只能尽力缓解殿下的孕吐，但想完全消失，怕也只能等了。”

　　“有劳太医您了，请开方子吧。”夜惊鸿也只能点头，抬眼却见姜太医似乎面露难色，踟躇在原地没动。

　　夜惊鸿回头看了一眼百里沉疴，见他没打算出言，便走到姜太医的面前，低声问：“老大人是否还有什么难处？还是公主那里还有不妥？”

　　老太医隐晦地看了龙椅上的百里沉疴一眼，见他不愠不怒，这才回头，苦笑连连道：“其实……并非公主殿下的事，而是老臣孙女的亲事。”

　　“姜医女？”夜惊鸿一听就明白了，眼珠一转，声音压得更轻：“她如何了？”

　　姜老太医感概万千：“是许将军，许将军他前几日遣冰人上门提亲，但孙女却不肯答应。”

　　夜惊鸿没作声，静静地听后文。

　　果然，又听他叨唠道：“老臣心里纳闷，便偷偷寻了阿姒，问她为何不同意许将军的求婚。”

　　“结果这傻孩子说什么来着？”姜老太医声音一哽，悲戚道：“她说自己曾误与外男共处一室，虽时间极短，但究竟也难以诉说清白……”

　　“她这是在责怪当今皇后？”

　　结果姜太医的话还未说完，百里沉疴便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姜太医一愣，“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匍匐不敢再言。

　　“哼！自作聪明。”百里沉疴冷哼着，眼眸如刀：“你过来想要谁的保证？朕的？皇后的？”

　　姜太医趴着没动。

　　“朕明确告诉你，谁也没办法给她保证，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新婚之夜有的是办法证明，快滚！”

　　百里沉疴唬着脸一拍龙案，姜老太医马上提着医箱从大殿逃了出去，但佝偻的背却似乎挺直起来，精神多了。

　　夜惊鸿看着空落落的殿门，摇头叹笑道：“这为了晚辈的亲事，姜老太医也真是操碎了心，拼着命挨了骂，也要打消孙女的可笑痴念，真是难为他了。”

　　“自找的。”百里沉疴早已收了怒容，平静的目光却望向北边的窗户。

　　夜惊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北边，人却已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俯身蹲靠在他的膝头。

　　“三日后，你在皇宫里举办个百花宴，除了北泱的世家贵女外，还要把那几位轩辕族的女眷全邀来。”

　　百里沉疴伸手去触摸她松柔的发髻，边抚摸，边缓缓道。

　　夜惊鸿眸光骤然大亮，又旋即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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