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浣衣局里依旧忙碌。
整个东璃皇宫最下贱的宫婢们都集合于此,没日没夜地亲手将堆积如山的衣服和被褥一样样搓洗干净,再拧干晒干,规整叠好,分送回各殿各司。
不知多少双细皮嫩肉的手被搓成枯枝烂肉,也不知多少韶华青春,一年年伴着这捶捣声流逝无影踪。
再回首,两鬓华发生,空悲切。
今日的浣衣局,看起来依旧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大家依然忙得热火朝天,局里的老嬷嬷们依然握着鞭子在旁边守着,时不时地瞪眼喝骂催促着,伸手扇打动作稍慢的年轻宫婢。
这热闹的氛围,直到坤华宫的掌事大姑姑锦绣,亲领着一大帮宫婢内侍们,气势汹汹地闯进浣衣局后,才倏地停滞。
锦绣姑姑不是别人,正是那在苏皇后耳边悄声嘀咕的老姑姑。
她约莫四十上下,长相平平无奇,但眉眼倒竖,神情颇为暴悍。
她一进门,浑身的杀气就瞬间逼停了正在忙碌的浣衣宫婢们。
“你,去把人喊过来。”她瞪着铜铃一般大的三白眼,伸手一指身边的一个内侍。
那内侍连忙点头哈腰,转身跑到院子中心,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哪个是夜灵花?快给杂家滚出来!”
话音一落,周边的浣衣宫婢们纷纷害怕地往后退去。
那小内侍又喊了几嗓子,结果还是没有人走出来回话。
锦绣姑姑眯眯眼,亲自出马,走到院子中间,沉声问一名浣衣宫婢道:“你们局里的流萍姑姑呢?”
那宫婢在她如此凶横的目光注视下,“扑通”一声跪地,瑟瑟发抖。
正在此时,一声亲热的女音从人群后传来。
“哟,我还当是谁大驾光临我这浣衣局,原来是锦绣大姑姑,真是有失远迎呐。”
那群浣衣宫婢马上垂头,往两头退去,闪出一条窄窄的小路来。
流萍还是那般刻板死气的打扮,为了遮掩真容,她甚至还往脸上涂上一层薄薄的黄蜡。
锦绣抬眼一望,就见老气横秋的流萍带着和煦的微笑,从小路尽头朝自己弯腰走来。
她冷哼一声,直到流萍走到自己的眼跟前,才高昂着头,阴阳怪气地说道:“流萍姑姑多年未见,怎么身子骨就这么不利索,走路半天才到?”
“老了,老了。”流萍继续躬身,打着哈哈。
锦绣懒得和她在又脏又臭的破院子里掰扯。
她一甩镶满东珠玉石的袖口,阴沉地问流萍道:“你们局里的夜灵花呢?怎么叫半天还不给本姑姑滚出来?”
锦绣又瞪一眼流萍,皮笑肉不笑道:“莫非还是流萍姑姑管得太好,连个下贱女婢都敢甩我的老脸子了?”
“唉,锦绣姑姑莫生气啊。”流萍诚恳地鞠躬长揖道:“非是这夜灵花不肯前来,而是她本事受了刑,两腿废了,这才走不了路……”
“不过没事,让人抬着她走,也是一样的。”流萍伸手一指,就见那小路背后,是一个双腿被剜去膝骨,只能呆坐在地上的枯瘦小宫婢。
锦绣姑姑探头看了几眼,冲流萍一翻白眼:“走了,时间可不早了。”
“唉。”
流萍忙不迭地点头,指挥着几名宫婢搀扶着夜灵花,跟在锦绣后头前去坤华殿。
进殿后,夜灵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单独一人扔进一个密室里。
“说!你是从哪里发现这里裤的!”夜灵花还没抬头,一个愤怒而扭曲的女音从头顶上重重压来。
她心头颤了颤,只觉这狭小阴冷的密室让自己格外寒悚。
夜灵花刚准备硬着脖子,抬头往上看,一件明黄色的男人里裤,却劈头盖脸地朝她脑袋上一掷!
夜灵花尖叫着将这里裤拍下脑袋,嘴里下意识地就按照流萍的吩咐,大声嚷嚷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这里衣是奴婢从椒菽殿那堆衣服里找出来的,奴婢只是个洗衣服的……”
“椒菽殿?!”苏皇后呆愣住。
那……不是苏雪云这个小畜牲所住的吗?
这沾染着女人胭脂痕和那特殊兰花香味的,属于莫厉的贴身里裤,怎么会出现在椒菽殿里?
“那……那香味太冲鼻子了,奴婢很轻易地就从那堆衣服里找了出来……”
夜灵花机械而木然地重复着流萍教她的话,直说到惊怒不已的苏皇后忍无可忍,暴喝道:“够了!把这个小蹄子带出去杖毙!”
直到被内侍拖出大殿,夜灵花还依旧木张着脸,嘴巴一张一翕地不断念道:“那香味太重,是从椒菽殿送来的衣服里发现的……”
夜灵花被拖曳出去的时候,流萍正巧就躬身弯腰站在殿门口。
流萍就看着夜灵花,如一个破抹布般被人粗暴地拖下层层台阶。
她单调嘶哑的话音,不住回响在流萍的耳边。
但流萍别说发抖心颤,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镇静,平淡。
冷漠地不似一个活人。
“行了,流萍姑姑,”不一会儿,锦绣从大殿里探出头来,对她不耐地挥挥手,“娘娘事多,你自己回去吧。”
“是,是。”流萍立即咧嘴欢笑,不待锦绣催促第二次,马上耸背缩胸,转身下了台阶。
而苏皇后却仍处于暴怒和无法相信的震惊中,久久回不了神。
锦绣一进到密室,苏皇后马上冲她疯狂咆哮道:“锦绣!是苏雪云那个贱人,是她!”
苏皇后死死握住椅子的扶手,气得眼球暴凸,不住尖叫道:“她居然还敢模仿李蓉丽那个贱人,抹那兰花香!她难道想……”
苏皇后突然哑然失声,僵硬地扭头,满脸恐惧地看向锦绣。
而锦绣眼眸里杀光一闪,沉声道:“娘娘莫急,待奴婢好好查探一番,万一……是有人故意做戏,来陷害太子妃娘娘呢?”
“害她?!”苏皇后终于回过神来,却紫涨着一张脸,尖酸刻薄地叫道:“她那样的贱人,要是真想取代本宫成为这东璃皇后,那有什么不可能的?!”
“说不定,说不定她早就想这般做了,她……”苏皇后恍然,阴阴冷笑道:“难怪,难怪她自来不把本宫和太子放进眼里,原来她是攀上皇帝那头的高枝了。”
苏皇后越想,越觉得必定是苏雪云做下这勾搭皇帝的龌蹉事情,所以才这般的有恃无恐!
“好,还真是本宫的好侄女,好得很啊!”苏皇后怒极反笑,甚至忍不住仰头癫狂大笑起来。
她笑了许久,才慢慢停下。
可她那悚骇的狂笑声,却一直回荡在这小小的密室里,听得锦绣头皮发麻。
“但……本宫还没死呢,本宫的兄长苏国舅,也没死呢!”
苏皇后喘着气,一字一句地从血红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走!今夜本宫要出宫,要和我那兄长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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