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拉脸不红心不跳地逗弄着自己的父汗，但这一次，血狮并没有露出任何笑意。
他仿佛根本没看见萨拉拉的鬼脸，依旧继续着自己抚摸头发的动作。
萨拉拉略显幼稚胡闹的笑意，就这样尴尬地僵在脸上。
她的眼眸死死盯着血狮那张木讷阴沉的脸，眸里的单纯天真，渐渐撑不住了。
“噗通，噗通。”
萨拉拉本已冷静下来的心，突然就狂跳起来！
就在她即将忍不住内心的焦灼慌乱，马上跳起，夺路而逃之时，血狮的大手一顿，终于停止了动作。
“萨拉拉，我的女儿，你今年多大了？”
血狮慢慢抽回手，转身向披着整张虎皮的王座上走去。
萨拉拉深深地喘口气，两手不由自主地掐了掐自己的脖子。
若不是指尖传来温热而清晰的脉搏跳动，她一定以为，这糟老头子一定是想勒死自己的脖子，而不是仅仅摸头发罢了！
萨拉拉迅速一抹额鬓的冷汗，双眸却盯着地，甜丝丝地回答道：“回父汗，女儿马上就要十五岁了呢。”
“十五岁。”
血狮双腿往两侧威武一跨，驼下腰，双手交叠着置于膝头，眯眼看着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萨拉拉，发灰的厚唇微微一扬：“十五岁，正是女儿家最美丽的年纪。你的母亲就是在十五岁的时候，生了你。”
猝不及防听见他提起自己的生母，萨拉拉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荡然无存。
暗暗咬牙，萨拉拉努力扯开嘴角，继续笑道：“女儿能在父汗身边快快乐乐地长到十五岁，这多亏了父汗您的福慧恩泽呀。”
“嗯。”血狮可汗闻言，微微点头，却在下一瞬倏地抬起那双锐利的鹰眼，雪亮的目光直刺萨拉拉！
“既然本汗养你这么多年，萨拉拉，你也到了该履行身为阿狮兰公主的职责之时了。”
血狮不急不慢地说着，两眼却牢牢锁住萨拉拉越来越慌乱的脸。
“查尔干达昨日在塞外雪地里被人找到，现生命垂危，不醒人事。”
血狮没给萨拉拉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开口，抛出个重磅消息来！
萨拉拉闻言立时一惊，瞪大无辜的双眼，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阿兄他……”她声音哽咽，哭声凄切哀婉，悲怆入骨：“阿兄他不是带着我们部落五万精兵，前去攻打那些不知好歹的北泱人了吗？怎么会……”
“发现他的时候，他早已昏迷不醒，”血狮没有一丝懊恼或愤怒，只是冷冰冰地分析道：“至今也没有那五万铁骑的消息，本汗估计还没跑到北泱，就全折在路上了。”
“父汗！”萨拉拉一听，马上重重跪地，满脸愠怒，义愤填膺地大喊道：“他们如此对待我尊贵的父亲您，以及阿狮兰战无不胜的战士们，这是亵渎，是侮辱！”
“父汗，我们一定要再派铁骑，踏平整个北泱，杀光他们的男人女人，把他们的孩童都抓住，把他们都绑在火柱上焚烧，让他们成为献给长生天最好的祭祀品！”
她说话时分外激动，语气冷硬沉重，说出的话亦残暴骇人，可她的脸却俏红如天边的晓霞，更显娇艳。
“父汗！”萨拉拉痛诉着，几步就跑到血狮的腿边再次跪下，一把搂住他的双腿，埋头在他膝间哀哀哭啼道：“父汗，他们这么做，就是在反抗，就是在挑衅！您一定要再派……”
一只苍老如枯皮覆盖的大手，如闪电般忽然伸出，狠狠嵌住萨拉拉略方的下巴！
萨拉拉只觉一股非人剧痛自下巴处瞬间导遍全身，她瞪大惊恐的眼睛想要呻吟出声，却感觉骨头都要被这巨力彻底捏碎了，哪里还有力气张开嘴巴？
她圆鼓鼓的眼球向外爆凸，眼底下的点点血斑也很快向外渗透出来。
她剧烈缩放着的瞳孔，向四面八方不断迅速地转动，直到它锁定那头巨狮头，才倏地不动——
那狮头在临死前张嘴痛苦咆哮的模样，让她忽然记起，听说这狮头就是二十年前，被他父汗一刀剁下的活狮狮头所制成的。
她不知道这传说是不是真的。
但她确实在幼时，亲眼看着他一刀剁下自己生母的头颅！
“萨拉拉，本汗发觉你和你的生母娜雅仁很像，”血狮不待她挣扎，紧紧攥住那光洁的下巴，不急不慢地阴阴说道：“明明心里想着不是那么回事，还非得装作自己心甘情愿——”
“就如同她明明与他人有染，还敢当着本汗的面指天发誓，哭着说自己清清白白。”
血狮轻蔑一笑，突然松开手。
萨拉拉脱力往身侧一躺，软绵绵地俯身趴在地上，噤若寒蝉，就算冷汗都浸透里衣，也万不敢再动。
连一丝轻微的颤抖都不敢。
萨拉拉咬唇，重重垂头。
哪怕她再蠢，此刻也知道她的父汗已经知晓了——
“萨拉拉，本汗就成全你。”血狮见她惊惧的面容中，隐含着深深的厌恶。
看着披着这么多年来“乖女儿”面皮的她，终于撕扯下那层伪装，他的心中不惊也不怒。
毕竟有那么个喜欢演戏的水性杨花的生母，他对这个女儿还能有什么期待？
养着，有用的时候用用罢了。
想到这里，血狮又挺起上身，大眼冷冷一扫萨拉拉，继续说道：“本汗不可能再派铁骑去攻打北泱了，而你去替代那个已是废物的吉雅格，先稳住北泱的局势。”
萨拉拉听着他起伏平坦、不待一丝感情的话，浑身一抖，老实恭敬地爬到他的脚边，向他跪地叩首道：“是。”
血狮不待她再说什么，抬脚就向毡帐外走。
萨拉拉悄悄抬起头，怨毒地盯着他肥壮的背影，渐渐靠近帐门。
也就在他的脚即将跨出帐门时，他突然回头，对着还来不及收回目光的萨拉拉嗜血一笑——
“萨拉拉，查尔干达会记得你干的好事，你的几个哥哥也会记得你的所作所为。”
话音一落，血狮毫不犹豫地抬腿一迈，走出了毡帐。
“毕剥毕剥。”
厚重的帐子击打在帐门两侧的重响声，将神情呆滞的萨拉拉吓倒。
她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老鼠一般，自地上一跃跳起，如没头苍蝇一般在帐篷里转来转去。
他知道了！
萨拉拉忽然就失了力气，心神恍惚而带着深深的惊恐，往地上重重一倒。
不但他知道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是她最先发现在荒野里乱跑乱叫的查尔干达，却为了让自己能顺利嫁去北泱做皇后，持木棍生生劈晕了他，还任他在雪地里昏迷了一天一夜！
萨拉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头脑中的意识也逐渐涣散。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啊……
如果不把查尔干达伤得那么深，或者干脆就杀死他，那么父汗一定会再派其他的哥哥，率兵继续攻打北泱，而不是因为对北泱的强硬反击心存顾虑，派自己先去和亲，稳住并麻痹北泱……
萨拉拉想着想着，肿胀充血的双眼里，慢慢流下两串绝望而愤懑不平的清泪。
她没错！
她是为了自己，有什么错？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横躺在温暖柔软的帐地上，神情痴傻，浑身冰凉，两手却越攥越紧，终是掐破了冰柔的掌心。
触目惊心的赤血，沿着那玉白的手心缓缓流淌。
可萨拉拉没有停手，而是继续狠狠掐着掌心，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的命运，都牢牢掐在这血流不止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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