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至,日落黄昏。
结束了一天熙攘哗噪的顺安城,渐渐归入夜的宁静。
今儿夜色不错。
亥时初,巡城打更的更夫敲着竹梆子,摇头晃脑地,悠闲自得地漫步在顺安城的大街小巷。
他每踏一步,青石板便发出一声轻闷的回响。
更夫熟稔地边走边敲,不一会儿便迈着八字步,拖沓着破草鞋,摇晃到了城中每个男人都心心念念的好地方——琼芝楼下。
这段日子时局不稳,宵禁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
这不,就连以往通宵营业的大如意和这琼芝楼,也不得不每天早早地落了锁,关门打烊了。
更夫看着在沉沉黑夜中,在八个角檐延处,各高悬着一盏神情各异,惟妙惟肖的**美人图灯笼的琼芝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深吸一口气,满胸都是与凉风混杂在一起的诱人脂粉女儿香。
隐约间,女子的娇笑打闹声,和男子的调笑戏弄声从那薄薄的门板后头,以及楼上的小叶百合窗户里轻飘散来,落入更夫的耳中。
模糊不清,却更是刺激。
妙哉,妙哉啊!
更夫浑身一个激灵,抬头望天,那轮又大又圆的明月亮,可不像极了楼里姑娘那张赛西施的俏脸吗?
可……
更夫哂笑一声,摸摸自己一穷二白的褴褛破衣,又敲着竹梆子,一摇一摆地走远了。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一团阴云迅速飘来,遮住了明月。
月华闭,大地瞬间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那更夫后头一闪而过。
更夫只觉脖颈后阴风阵阵,似是有人趴在自己的背上,对着自己吹气儿呢。
一刹那,他心中的荒诞不羁的腌渍心思,全都被这风给刮飞了!
前些时日里听那迎客楼里,说书先生说的各种鬼怪吃人的吓人片段,一时全都涌上心头!
“谁!”更夫猛地转身,强忍着要尿湿裤子的惧意,双股战战,瞪大眼睛看向后头。
结果自然是空无一人。
更夫揉揉眼,又重新瞪大眼睛,往那黑漆漆的街道上看去,依旧没有人。
他呆了片刻,握着竹梆子的手紧了又松,终于在理智恢复过来的一刻,拎起梆子撒腿就跑!
而琼华楼里的花娘恩客们,自然不知楼下更夫这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们哪里还会关注一个穷酸更夫的事情呢?
别说那些带着恩客把酒言欢的花娘们,没这闲功夫去关注。
就说这琼芝楼里的前头牌花娘雪桃,也没闲情关注。
雪桃孤零零地独坐在自己的闺房里,只盯着镜中萎靡的自己发怔。
房间里淡雅素馨,四壁皆清。
无有华贵的金银装饰,房间里唯一琴、一床、一画卷而已。
镜台边上,一方落了灰的青花缠枝香鼎里,早已没了醺醺袅袅的燃香飘出。
雪桃转头,伸出素白而冰冷的纤手,慢慢摸上那方同样冰冷的香鼎镂口。
“红颜未老……恩先断……”
雪桃轻缓地揉搓着,抚摸着,追忆着,哪怕手被那粗硬的铜皮磨红了手,也依旧没有停下。
她似是在摸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冷硬的摆件。
就在她陷入陈情往事,暗自垂泪之时,一道白影从屋顶掠下,又转瞬不见。
起初雪桃并未察觉到房间里的异样,还是在自顾自地哀叹喘息。
但那白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待雪桃心觉不妙,抬头一看——
就见铜镜之中,一个身材高大,满脸都是血流的白衣黑发女子,正咧着血森森的大口,冲着自己哈哈怪笑呢!
“啊!”
雪桃的惊声惨叫,瞬间彻响整个琼芝楼。
“啪!”
“预知后事如何,待鄙人细细说来。”
醒木拍响,桌下的听客们才纷纷从方才的故事中惊醒过来。
年轻的说书先生举目四望,见台下三层看台上的坐无虚席,全是黑压压一片的大脑袋。
他们都是些顺安城里的普通老百姓,正坐在迎客楼里,磕着瓜子喝着茶。
听着那红毯舞台上,那个清俊爽朗的年轻说书先生,讲着昨日在琼芝楼里发生的鬼怪故事呢!
顺安城里的迎客楼,不过是城里无数大小茶楼里,毫不起眼的一个。
可近日来却因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说书先生,而名声大噪。
无他。
这说书先生不但相貌俊朗,气质卓然。
更重要的是,他所讲的也不是以往那些说书人老生常谈的醒世警言,或者情情爱爱的。
他所讲的,尽是些怪力神谈,带着些恐怖意味的神鬼传奇。
按说在说书人当中,说些子虚乌有的鬼怪之事的,也大有人在。
但奇就奇在,这年轻的说书先生不单单是讲些胡编乱造的故事。
他说的每一个鬼谈故事,都是顺安城已经发生,或即将要发生的真实事儿。
而且,他每次说完一个已发生的故事后,必定会在节目结束前,精准预言下一个鬼故事所要发生的地方。
以及鬼怪所要惩罚的对象。
由此,当他预言之事在不久命中实现后,就会有更多的顺安城百姓如潮水般涌进这迎客楼里。
这般公然在天子脚下,散播恐慌的事情,官府怎么能忍?
说书先生在迎客楼里开张的第二天,就被眼红的人一纸告进官府,说这厮心怀不轨,扰乱民心。
官府二话没说,捉了这说书先生,又两条白封一按楼门,果断地封了这迎客楼,动作麻溜地很。
可这些眼红迎客楼生意的同行们还没高兴一天,次日,这迎客楼就解了封条,开门迎客。
这神秘英俊的说书先生依旧全头全尾地好好站在舞台上,拿着醒木板,站在方条桌后,言笑晏晏地说着书。
顺安城的百姓们被惊掉一地下巴,从此对迎客楼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家讳莫如深。
今日这说书先生,依旧穿着那件浆洗过的灰鼠长袍,绾着圆髻。
虽打扮寒酸,可仍然掩不住他眉眼间的漫漫风华。
举止投足间,他肆意潇洒有如仲夏晚风。
他站在条桌后头说了整整一刻钟。
待说道这琼芝楼的雪桃,因见了这血脸白衣女鬼,而失声惨叫后,他故意拍了下醒木,然后端起桌上的一盏粗茶,掀开盖头小口地品啜起来。
“啊,这人……长得可真俊呐。”
坐在二楼最正中雅间的一位年轻官家小姐,托着腮,目光痴迷地看着这说书先生。
“二姑娘,您可小心着呢!”一旁的贴身丫鬟听了,吓得恨不得马上捂住她的那张破嘴:“这要是被府里的老爷夫人知道了,这怎么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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