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伐的大军回归宛阳城的那天,已是阳春二月,春意始发的时候。
外头荒废的田野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翠绿秧苗,还有不住旋转的巨大水车。
放眼望去,当真是沃野千里,绿意盎然。
涣散一新的农田里,无数的农人正在田中劳作。
他们有的牵着黄牛犁田,有的在用锄头松土,还有许多流着鼻涕的小娃娃在地里嬉笑玩闹,追追打打,好不欢快的模样。
天空中,成群结队的鸿雁正斡旋着,嘶鸣着,努力往回飞。
不少农人见此情景,感慨万分地直起身子,互相喊话道:“雁儿都晓得往家飞,我们的好儿郎怎么还不归啊?”
“快了快了,莫急啰。”
他们在焦急等待中,也不忘互相安慰:“前几天我家的孩子已寄书信来,打了胜仗,很快就要回来了哟!”
他们正说着,通往城门的道路,突然响起一阵巨大而整齐的脚步声。
农人们第一反应就是捉住还在乱疯的孩子们,抱着他们转身就往后跑。
但很快,在道路的尽头处,扬起了一番高高的,镶着金边的黑色王旗,还有打头驰骋而来,威风凛凛的将领们。
农人们停下逃命的脚步,开始探头探脑地往田埂边挤。
不知是哪个人最先喊了一句:“是他们!是我们的战士回来了!”
大家“轰”地一声全围了上去,紧密地挨在一起,同时向队伍大声欢呼道:“王师!我们的王师胜利归来了!”
他们脸上的恐惧瞬间消失,发自内心的温暖笑意,如初春的花朵般绽放在各自黑瘦的脸庞上,如大地回春,生机勃发。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他们展臂高呼,许多人都将自家的孩童胯在肩头上,指着领头的夜惊鸿和常天牛等人骄傲地说道:“看!那就是我们北泱的将士,是我们的守护神!”
而夜惊鸿等人,早已注意到围拢在田野边上的农人们。
见他们都对着自己发出衷心的赞美,和激动洋溢的笑容,夜惊鸿心神一动,左收主动脱下头上的兜鍪,挎在腰间,同时右手五指并拢,掌心向下,指尖对准太阳穴,郑重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一旁的常天牛和梁易等人,虽弄不明白夜惊鸿突然脱帽举手是什么意思,但并不耽误他们迅速猜测到她举手行礼的意图。
他们有样学样,也跟着她一同将头上的兜鍪纷纷摘下,挎于腰侧,学着夜惊鸿也对道路两侧的农人们敬军礼。
上行下效。
后头的战士见此,也迅速摘下兜鍪,目视着百姓,一路行着军礼稳步向前。
周边的欢呼声喧闹声慢慢低去。
农人们虽不明白行礼的用意,却也渐渐正了神色,学着他们的样子,用最赤诚的目光看着他们,同时举起右手,也对着他们行军礼。
就连还在吮吸手指的孩童们,也天真地举起右手,学着大人做起并不标准的军礼动作。
一时间,农田两旁只剩下战士们踏步的轰鸣,以及马蹄的奔响。
不少年轻的士兵在与农人百姓的互敬军礼中,悄悄湿了眼眶。
守在启夏门上的守城士兵们,远远看见军队行来,马上挥舞着手中的令旗,对着下头的士兵大吼道:“王师归,开城门!”
“王师归,开城门——”
无数士兵开始齐声高呼,同时自发地冲向城门,一边合力拉着铁闩,一边再次高呼道:“王师归来了——”
随着他们发自肺腑的激动嚎叫,许多城中百姓瞬间自家中冲了出来,如潮水般全挤到街道两旁,欢喜不已地疾呼道:“王师归!我们的家人兄弟终于平安归来了!”
当沉重的钢铁城门,缓缓自中间向两头拉开后——
夜惊鸿敬着军礼,第一个从城门外策马而入。
和暖的阳光下,她玉容庄肃,气势如虹,却是凌厉霸悍中,带着女儿家特有的柔意,让人在心生敬意的同时,如沐春风。
围在两侧的众人们先是一愣,但紧接着爆发出更激烈的欢呼声来!
这万民齐呼的巨大喧闹声,传遍整个宛阳城的每条大街小巷,自然也传到了主道一侧的福寿楼里。
福寿楼是宛阳城内有名的酒楼。
各个世家贵族的女眷们,早早得了王师今日归来的消息,早就将福寿楼里的包厢抢订一空。
占据着福寿楼里最大的“兰汀”包厢的,正是来自沈家的女眷——沈月瑶,和她的母亲郭氏。
“唉?那位打头的女将军,莫不是就是那位夜大姑娘?”
郭氏秀气地捏起帕子,掩面惊奇地小声道。
她虽不到天命之年,但多年来的孀居岁月令她原本秀美的容貌不复如初,整个人好似五十多的垂垂老妪般,两鬓斑白,眼纹如网。
但她毕竟从小饱读诗书,知书达礼,虽也是在背后探讨别人,可也不敢大声,用词弄句也极为谨慎。
坐在她身旁,头上带着顶严密的帷纱帽的沈月瑶,闻言轻轻往楼下望去,很快笑靥如花:“是她。”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郭氏又往下看,这次不过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但她很快便将焦急的目光,投向后头的大部队:“哎呀,吾儿天衡在哪儿呀,怎么四处都看不见呀?”
沈月瑶见母亲太过焦急,直接半个身体悬在窗扉上一直往下探,吓得她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拉住她的手臂就往回扯:“娘,你莫急,兄长他早就来信说一切都好,待解散后很快就能回家的。”
“唉,娘我怎么能不急呢?”
郭氏一提沈清桓,眼泪就如同断了开关的水龙头一般,直往下涌:“都怪你那个爹命薄,你才出生没多久,他就一病归西,衡儿他就成了沈家的独苗苗。”
“可他都年及弱冠了,一声不响地瞒着娘保名参了了军,可他尚未娶妻生子,这战场上刀剑无眼,这要是有个万一……”
郭氏说到此处,脸色一白,扬手就是给自己一个嘴巴,拼命淬到:“呸,呸,神仙勿怪,都是老妇刚才胡言乱语,老天您一定要保佑我衡儿长命百岁啊!”
沈月瑶安静而习惯性地低头听着,目光柔顺,听着她继续唠唠叨叨地说道:“这次绝不能让他再任性了,回来就必须给我老老实实地娶妻!”
突然,下头又传来一声巨大的喧闹,震得母女俩耳朵生疼。
沈月瑶好奇地往下一探,不其然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眸。
是夜天远。
他所在的那个营,正好经过福寿楼下,而此时此刻,他也正好抬头看向楼上的那扇窗。
沈月瑶眼眸倏地闪亮。
她胸口“嘭嘭”地乱跳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冷峻的脸看。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扣着窗延,指甲深深嵌进木屑中,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
沈月瑶知道这不是个大家闺秀应该做的举动,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而夜天远一开始并未觉察到楼上女子太过灼热的目光,他几乎是在沈月瑶低头的瞬间,也低下头去。
可惜那视线实在太过刺人。
夜天远往前走了几步,眉头紧拧,还是回头望上瞪去。
却遥遥见着一名以白纱覆面的女子,站在窗口前一直盯着自己看。
夜天远有些莫名,但更多的却是冷淡。
他没再搭理,迅速低头,跟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直到记忆力曾经出现的那双温柔眼眸,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夜天远这才猛地怔住,随后急急回头远望——
那个记忆中的人影已成一个遥不可及的黑色小点,静靠窗棂,越来越模糊。
但那道逼人的火热视线,似乎从未断过……
夜天远睫羽急速颤动两下,第三次低头。
“唉,刚怎么回事,老回头看?”一旁的同伴有些惊奇,扭头问他。
“无事。”
他一派淡然地说着,双拳却慢慢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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