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由林长荣一手主导的大乱，整整持续了数月。
他一边在梁州周边的地区郡府烧杀抢掠，多次强征兵丁，维持军队的各项运转。
一边打击同样四处流窜打劫的霍成汲军，反倒将梁州弃之不管，只是派兵围着不让他们出城。
由于军队持续不断的暴行，和动荡不安的朝政，整个东璃南方陷入旷日持久的战火摧残中，再加上天灾不断，农物绝收，百姓流离失所，十城九空，饿殍千里。
唯有固守于梁州城内的数万军民，得以在战火中心苟延残喘。
今儿是立秋。
可东璃今年的秋冬来得格外的早，明明头几日还是如三伏天一般的大太阳，今天清晨一起来巡视防务，孙忠礼便发现整面的石墙都结满了凝霜。
一抬头，淡而浩远的天空里，似乎都染上一层若隐若现的鲜红。
那是人的血色，是多少无辜百姓的血色。
此时，几只大雁排成整齐的队列，自南往北飞去，让孙忠礼大吃一惊。
他脸上出现了迷惘和痛苦的神色，紧皱的眉头久久难以松开。
“就连雁子，都不愿留在南方了么。”他轻轻呢喃着，伴着胸腔内的一股莫名刺痛，捂着胸难过地闭上双眼。
“明詹，南方已经没有食物了，它们只能往北走，再不走，说不准就得被人射了当食物。”
就在此时，一个凉凉的声音自孙忠礼的耳畔响起。
他抬头望过去，果然就见身穿玄色鎏玉暗纹厚袍的萧庆与，面目如霜地立在身边。
“可以想见，就连从未改途过的大雁都被逼折返北方，东璃的百姓已经饿成什么样了。”
孙忠礼哀叹着，却听得萧庆与冷漠地说道：“无非是历朝历代，亡国时的场景罢了。”
“赤地千里，易子而食，折骸而炊，你所能想到的任何在佛经里描述地狱的场景，出了这城门，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萧庆与的冰冷，让孙忠礼万不能接受。
“那如今，外头的百姓都如此凄惨，眼看着就要亡国灭种，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开城门，让流民进来？！”
孙忠礼一把揪住萧庆与的衣襟，悲痛交加：“难道作为一州统帅，就要亲眼看着我东璃的子民活活饿死么？”
“明詹，学儒学礼，不是让你把圣人的言论读到狗肚子里去的。”
萧庆与用力一拍，就把孙忠礼的手拍了下来。
他的面目从未如此肃然，那是一种经过极度痛苦后，才结成的淡漠与凛寒的通透。
“回头看看，你身后的梁州百姓们，已经是勒着裤腰带苦苦煎熬着，你若是贸然放流民进来，他们会是个什么下场你不知道？整个梁州城里的粮库，还剩多少粮食你不知道？”
萧庆与反手一指身后，严厉地说道：“你身为梁州都督，最重要的是要保证辖区内百姓的安危。如今东璃大乱，他莫景安都没办法治得了，你难道能凭空变出多余的粮食来么？”
闻言，孙忠礼几乎是面色灰败地松开他的衣襟。
“懂，我当然懂，我每天都能看到账本帐册，每天都能看到饿晕在街边上的百姓。”
他转过身，失魂落魄地慢慢晃动着，人仿佛一下便老了许多，连鬓角都出现了些许银丝：“可纵然都督府里的奴婢都开始咽糠啃草皮了，这场持久的围城还不会马上结束，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
“坚持不了多久，你终究会做出选择。”
萧庆与看向与他相反的方向——那是北边，是北泱所处的方向。
他微微蹙起的眉心，透着丝丝的怀念和紧张。
也不知国内现在是个什么局势……
也不知灵芝她现在是不是过的舒心，会不会又埋怨自己一走了之，很久都不回去。
此刻，萧庆与终于有些担心和后悔了。
但实际上，夜灵芝并没有功夫时间担心他。
因为她早已是自顾不暇了。
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个时间段里。
夜灵芝把头发成高髻，从头到脚罩着一件十分宽松的貂皮大袍，可还是没能遮住自己已明显隆起的大肚子。
她此刻正围着太和殿的寝房门，如没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的，而就坐在椅子上，吃着刚摘的蜜桃的蓁蓁，就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
虽已是秋天，北泱已非常寒冷。
可她的额头脖子上俱是一层层豆大的汗珠，热得她不停地拿手绢扇风。
“茶……不，水，我要水！”
终于，她忍不住喊道。
太和殿里宫婢们早就忙着一团，她这一喊，有宫婢慌慌张张地端了杯开水过来，差点没把她的手烫脱层皮。
“凉的，我要喝凉的！”
夜灵芝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却听见蓁蓁糯糯地说了一句：“桃子，桃子……”
夜灵芝灵机一动，走到案桌前，拿起一枚桃子就毫无形象，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蓁蓁惊呆了，把嘴里的桃子放下，指着她喊道：“皮……”
“没事，都是洗干净的。”
夜灵芝早就饥渴难耐，三两下就把桌子上剩余的桃子一扫而光。
蓁蓁更吃惊了。
夜灵芝看着小丫头一副瞪眼嘟嘴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哂笑着摸摸肚皮，支吾道：“是姨肚子里的弟弟饿了，所以要多吃点。”
“弟弟？”
蓁蓁回头望了望，那扇半虚半掩的门，隐隐看见许多人都围在那龙榻边，她一点都看不见自己的母后了。
“对啊，蓁蓁乖啊，你母后在生小弟弟，很快就出来了。”
夜灵芝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一直发虚。
她自己倒显得比懵懵懂懂的蓁蓁紧张害怕太多，时不时往寝房里望了一眼，两手抖得不停。
忽然，一声女人痛苦到极致的惨叫声，自寝房里传了出来，吓得她赶紧两手捂住耳朵，就想往下蹲。
可蹲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个大肚子孕妇，又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你这是作什么？哭哭啼啼的，真是晦气！”
没料到，人才刚起来，一声压抑的喝骂便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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