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惊鸿被特派的暗卫,从密道又原路送回了夜府。
她一走,百里沉疴就从座位上起身,迈步走向房间北边的一面空墙。
立在墙前,他伸手快速一击墙面下角一个隐秘的机关按钮,那墙立时从上头翻转九十度,变成一个能容一人进出的空门来。
墙的后面一片漆黑,只能看见离门最近的几阶台阶。
百里沉疴没有踟躇,一脚就跨进了大门背后的黑暗中。
他的脚程轻快。
也不过片刻的时间,百里沉疴就从漫长而深不见底的台阶上走到地底尽头。
尽头,是一处黑暗而幽深的行刑房。
还未靠近,里头浓郁到令人窒息的剧烈血腥味,迎面扑来。
百里沉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继续快步走去。
“殿下!”
守在牢房外头的两名黑衣暗卫一见是他,便立即单膝跪地,垂首待命。
“江墨流在里头吗?”他语气淡漠地开口道。
“是。统领他自领了一百重鞭,方才刚施完刑罚。”
“把门打开,你们全都退下。”
“是。”
沉重而黑黝的大门从外向里打开。
百里沉疴双手负后,慢慢踱步进了这充满痛苦、暴虐和死亡意味的行刑房里。
行刑房里只有几盏幽幽昏火,高挂在冰冷的墙壁边,照亮前进的狭暗小路。
百里沉疴面无表情的俊脸,就在这昏暗的灯光照应下,忽明忽暗,状如玉面修罗,令人寒悚之至。
伴着脚踏硬地的轻快脚步声,百里沉疴走到了行刑房的最深处。
漠然垂眸,一个上身一丝不挂的男子,正脸朝下躺在血淋淋的肮脏地面上,苟延残喘。
这男子赤着的背上,全是条条深可见骨的巨大鞭痕,几乎都将他的整个脊背血肉都抽烂了去。
无数的鲜血从伤口夺路而出,沿着那狰狞可怕的血痕一路往下迅涌喷薄,将他身下的那一块地,全都浸透、浸湿,渐渐汇成骇人血池。
他的黑发半散半束,凌乱而凄惨地垂落于一地血池里,丝毫不动。
百里沉疴静静地注视了他片刻,才悠悠开口,冷言道:“江墨流,你的属下倒是脑子清楚,没把你给抽废了。”
“殿……殿下,属下……”江墨流自剧痛带来的眩晕中,依稀听见了百里沉疴的声音。
他再没力气抬头仰望,只能勉强地张开嘴,虚弱地轻声唤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百里沉疴又往前走了一步,停在他的头前。
他无情无绪,却分外明亮的黑眸,轻轻瞟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江墨流,又道:“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心里没数?”
“本王说过,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但你始终没有珍惜,亦或是……痴迷不悟。”
百里沉疴缓缓摇头。
“殿下……是属下……辜负了您的栽培,求您……赐死。”
江墨流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低。
当他说到“死”这个字时,几乎不可耳闻。
百里沉疴听了这话,却冷冷地嗤笑一声。
“你难道不想看见,自己的孩子出世吗?”他故意问道。
江墨流的残躯微微一动,但终究没有再说哪怕一个字。
“你和丙一二人,都被情感冲昏了头脑。犯下这等大错,第一时间不是想着来本王这里袒露实情,而是想要逃脱……”
“江墨流,你让本王非常的失望。”百里沉疴直言不讳,语气却平静地出奇。
“若是本王说……即便没有夜惊鸿替你们做说客,求这份情面,只要你肯主动对本王坦白此事,本王也会放丙一和孩子一马,你信,还是不信?”
他冷如冰霜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进江墨流的耳中,却让江墨流的原已枯死的心,瞬间活了过来!
江墨流挣扎着,强忍着无可言喻的剧痛从地上缓缓支起上身,拼命抬起头,想要看向百里沉疴。
可他无论如何,也很难再做出抬头的动作,只能感激而羞愧地说道:“是属下的错……全都是属下……”
“今儿夜惊鸿过来说了那么多,什么拿捏住丙一和孩子之类的,无非是最简单的帝王御下之术。”
百里沉疴微微蹙眉,脸上却露出一抹细微的讥笑来:“她能想得到的,难道本王就想不到吗?”
“不过她确实比你们二人都要聪明,也更知进退。知道瞒不过,干脆就不要隐瞒。”
“你和丙一要是有她一半的清醒和坦诚相待,本王也犯不着再为你们俩的破事操心了。”
百里沉疴一拂衣袖,转身就走。
江墨流颤巍巍地伸出右臂,伸向百里沉疴。
他想要再次恳求,想要向百里沉疴认错道歉,想要再得到他的谅解和机会。
但他努力了许久,右臂却还是无力地重重坠地。
臂膀落地,砸向血池,溅了他一脸的热血。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丙一这个人了。”
百里沉疴冰冷的声音,伴着他越行越远的脚步,轻轻飘来。
江墨流心跳一滞,接着脸色灰败惨绝地扑倒在地。
一切……都结束了。
他想。
“在本王大业成功前,丙一和那个孩子,绝不可以以真实的身份,暴露在任何人的面前。”
“如果这件事,你还处理不好。”
百里沉疴的脚步一顿。
“那你就不用再回来见本王了,懂吗?”
他的声音,虽轻,却冷如寒刀雪剑。
百里沉疴终于离去了。
但他的话音,却长久地回荡在江墨流的耳畔,无法散去。
几天之后,春卷自夜府彻底消失了。
对外,夜惊鸿非常淡定地解释:“她家人过来给她赎身,我就让她离开了。”
但实际上,在春卷连夜被江墨流接走前,她们两人还有一段临别对白。
“大姑娘的大恩大德,我和墨流永生难忘!”
春卷和江墨流齐齐跪地,向夜惊鸿磕头谢恩。
别人可能觉得,不过就是替他们说情罢了,一番嘴皮子功夫,用得着这么大谢拜礼吗?
但只有春卷和江墨流两人心里清楚。
她能够冒着生命危险,在主子那样冷酷可怕的人面前勇敢地替他们说情,这绝对是天大的恩德,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的大恩呐!
夜惊鸿面对他二人的感激,却也没说什么。
“春卷,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才算没辜负我提着脑袋,给你们说情的心意啊!”
夜惊鸿故意摸摸脖子,砸嘴感叹道。
二人破涕为笑,伤感的气氛被冲淡不少。
夜惊鸿又将手中一包鼓鼓囊囊的金元宝香囊,递给了春卷。
“头头,你家主子还要派新的人过来,代替春卷吗?”
夜惊鸿转头问江墨流。
重伤未愈的江墨流,苍白着脸轻轻摇头。
“……也是。以后有事,我自去密道前往质子府找他便是。”
最后,夜惊鸿亲自扶起春卷,看着她哭红的双眼,轻声柔语道:“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春卷,我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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