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倚连接昭阳殿与东阁之间的长廊，许平君平静地看着廊阁之间的流水潺潺，香草萋萋。

　　摒退了侍候她的宫人黄门，许平君独立于长廊之上，心境平和地等着软玉。虽被软禁了，她却无一丝埋怨刘贺的念头。

　　夜暮慢慢降临，艳丽的红映满了整个天空，看着远处的红霞，她举手微微遮目，五指却箕张，遗露的光芒如一条条红丝带飘入她的眸底。

　　血瞳，不知怎么她想起了自己本为妖的瞳色。

　　比起血瞳，这红芒还是柔和许多了。

　　“小姐。”软玉在瞬间现形，右手虚按左胸，低首半弯着身向许平君单膝跪下。

　　许平君见状不觉轻笑，好奇地问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居然就着妖界的方式行了个大礼。”

　　“今日是妖界百年一次的祭圣大典，按例，小姐该在祭司殿接受洗礼的。”软玉无比腕惜地说道，“虽然现今小姐无法接受洗礼，软玉却无论如何也该给小姐行个大礼。”

　　许平君闻言笑意愈发浓了，她还没有摆脱人界的躯体，祭圣大典当然只能跳过灵女洗礼这一仪式了，“起来吧，往后不必如此拘礼。免得让人瞧见，平添惹人怀疑。”

　　“是。”虽有些不愿，软玉也只能起身领命。

　　“奭儿呢？”一日未见了，她很是想念呢。

　　“小姐放心，小少爷让姑爷接回许家了。”想起这个，软玉便觉得这夫妻二人真是奇怪，都明明十分在意对方，却又决意地不靠近对方一步。

　　“是么……”奭儿终于见到父亲了，应是很高兴吧。

　　“是。”

　　“软玉，你到霍光那边打探一番，看他对于少帝刘贺所做的荒唐之事有何看法。”沉默片刻过后，许平君交待着，琉璃色的眼瞳中映着夕阳的红艳，交织出异样的流光，“还有，再探一下霍光是否有找过病已，找他所为何事。”

　　领命之后，软玉有些迟疑。

　　“怎么了？”许平君没有回身，却感觉到了软玉的异常。

　　思忖再三，软玉还是决定说出来，“小姐，姑爷若想称帝，何不直接杀了刘贺？”

　　“杀？”许平君轻声复道，她缓缓转过身看着一脸不解的软玉，“你一定在想，四年前，一年前，我都有机会可以杀了刘贺，但我却没有。你也在想，即使过去错失了机会，现在我身处未央与刘贺近在咫尺，也是一个杀了刘贺的最佳时机，可我也没有这么做。”

　　“是，软玉不明白。”软玉也直言不讳，毫不隐瞒。

　　轻呼出气，许平君有着深深的无奈，睨至自己一身的宫装，如果四年前她没有执意入未央，没有执意杀妖狐，兴许现今的她与他会不同吧？

　　“承诺过的，必须做到。可欠的恩情，更要还。”若还了刘贺的恩情，那她便注定自毁对钩戈夫人的承诺，终究是要食言的。

　　“小姐，那便让软玉去吧。”软玉自动请樱。虽不是完全地明白小姐所说承诺与恩情的来龙去脉，但她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小姐无法亲手杀了刘贺，即如此，那便由她动手！

　　许平君轻轻摇首，“我欠刘贺一命，不能伤他。”

　　“小姐！”软玉有些动气，明明可以一剑解决，却偏偏要兜兜转转，历经苦楚！“难道小姐不知道霍光有意……”

　　“我知道。”许平君平静地应着，侧身仰首望向已经昏沉暗淡无光的夜空，幽幽说道：“可我即要保刘贺的命，又要助病已荣登大宝，除此外，我别无选择。”

　　软玉抬首看向身着宫装的小姐，明明是玉颜仙姿，明明是天之娇女，却因情一字，落得有如作困兽之挣的凡夫俗子！看着这样的小姐，听到这样无能为力的话语，她心中突然升起了深深恐惧。

　　“小姐……”她怕！

　　“嗯？”许平君疑惑地挑眉。

　　“……小姐绝不能有事！”怕灵女会步白寻祭司的后尘！

　　“嗯。”许平君虚应着。

　　似乎听出她的敷衍，软玉气极败坏地再次唤道：“小姐！”

　　“去吧，尽快回禀。”许平君垂下眸，不能有事？她没有一点点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软玉走后，许平君没有回到那空旷华贵的昭阳殿，而是平静地走过长廊进了东阁，独自坐在含光殿的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神游太虚。

　　直到天亮，她都未动分毫。

　　浑浑噩噩过了两日，这其间不管宫人黄门的劝说，她都没有回到昭阳殿正殿，踏出东阁半步。

　　或许是刘贺已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或许是浓眉对刘贺的忠言逆耳起了作用，对她这个会毁了他一生的妖女终于淡下心来，想要放弃了。

　　总之，这两日来，他未曾进入昭阳殿一步。

　　浇浇花，逗逗鸟，散散步，再闲来耍耍凰无弯镰，这样的日子悠闲单调，却是她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有时候走着走着她便会闪神，想着如果她不是那么一意孤行，兴许现在他们一家三口便可以像现在一样，悠闲自在地过着平凡小老百姓的日子。

　　“夫人，用膳了。”一名宫人步入东阁，把膳食放置于矮桌上，但轻手轻脚地退出回去。

　　许平君听到了，可她却是一动也不愿动，仍旧坐在窗台边望着天空边的白云，一朵一朵地从她眼底飘过，隐没。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她便总是这么喜欢坐在窗台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天际的幽蓝。

　　直到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起来，她才拧了拧眉移动步伐。

　　作为凡人的这副身躯是虚弱的，特别是她产后不足两月的这个时候。

　　细细嚼着口中美味的饭菜，她不得不承认皇宫内的膳食果真比小老百姓的粗茶淡饭要好得多，还未用完膳，一位不速之客便突然造访。

　　搁下手中的碗筷，她望着站在含光殿殿门口的耄耋老者，轻声开口道：“好久不见，浓眉大师。”

　　“阿呢陀佛，施主别来无恙。”浓眉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许平君勾起笑，自她年十一的时候，她作为白君华初见刘贺与浓眉的时候，已经四年了，真是快呢！缓缓从软垫上起身，“四年了，大师仍旧这么精神，真是令平君高兴。”

　　听到这样的话语，浓眉不觉叹了口气。

　　“大师怎么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施主何苦如此执着？镜花水月，到头来不过是梦一场。”浓眉苦口婆心。

　　敛起笑，许平君绝美的面容渐渐浮上淡淡的愁丝，她何尝不知？何尝不明白？只是她终究放不下。

　　是以，即便是镜花水月梦一场，她仍旧会义无反顾地去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人，用尽力气，用尽生命地去守护！

　　“大师特意光临含光殿，莫非就是为了劝平君回头是岸而来的么？”

　　浓眉摇首，“不，老纳知道无用。”

　　“即是如此，大师此番前来是为了少帝刘贺？大师不是说镜花水月的么？莫不是大师只顾着渡别人，却忘了要先渡自己？”许平君满面笑容，却是颇为讽刺。

　　浓眉无言，浓黑的眉毛因她的话而想起了过往，那时刘贺还只是一名四五岁的小娃娃，老王爷刘髆逝世，却在临死前亲手将世袭小王爷交付于他。

　　他一生无忧，唯独欠了老王爷的情。

　　故而，他没有选择，即使他并不喜欢争权夺利，也必须夺。

　　在这一点上，他与许平君却是异样的相似。

　　不同地是，他为义，她为情，各为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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