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压下心头的惊慌,叶琼姜面上不动声色,反而露出笑容,“原来是这样吗?这故事听着到是有些意思。”
“只是有些意思么?”
莫华呵呵一笑,问得随意,却仿佛带着无穷深意。
叶琼姜垂头没有接话,却看到面前的棋秤上,竟然是一盘已经下到一半的残棋。
棋秤之上,白子与黑子互相厮杀,黑子略占上风,只是因右上角白子连成一片,势成反扑。黑子只有两步抉择,要么阻其反扑,让白子因此得到喘息的机会;要么放弃右上角的地盘,以小损换大捷,乘胜追击,专心灭掉中央区域的白子。
难道在自己之前,有别人在此与皇帝对弈?
如此激烈的战况,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若是与人对弈,断然不会在这样激烈的战况下停止。
若是他自己与自己对弈,恐怕也很难摆出这样惨烈战况的棋局吧?若真是他摆出的,这心思城府得多么深沉?
“除了臣妾,皇上还约了别人吗?”
莫华也垂眸看了棋秤一眼,微微一笑,“没有。”
“那这棋局……”
“这一局,是曾经一位故人留下。今夜无事,不如爱妃陪朕下完这残局吧。”
他将盛着黑子的棋盒递到叶琼姜面前,笑道:“来吧。”
若是顾容止在这里,一定会看出,这棋局正是当初他用来试探皇帝心意的那局棋。
那一夜,皇帝执黑子,落在了右角之上,阻止了白子反扑,给予白子喘息的机会。
那一夜,一子落定,顾容止去了西北。
那一夜,是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是最无形的交锋。
如今,这同样的棋局摆在叶琼姜的面前。
她自然不知道这局棋曾经的故事,也不知道莫华今夜用这棋局背后暗藏的含义,只是听着莫华突然自称为“朕”,略有些不太习惯。
接过棋盒,从中挑起一枚黑子,叶琼姜仔细的看了看棋局,衡量再三,终于落下黑子。
对弈,她从未赢过他,哪怕他让子,也依然赢不过。
今夜,将是她一生之中,与他下过的最后一盘……
所以,她真的很想赢一次。
难得这局残棋,黑子优势这样明显。
“啪!”
寂静的雪夜里,玉石棋子落在棋秤之上,声音清脆,传出老远。
“好棋。”莫华眸光一闪,看着落在中央区域的黑子,赞了一句。
一步落下,白子已成死局。
莫华还在笑,仿佛混不在意输赢,跟着落子,只是叶琼姜却意外的看到,男子向来稳健的手指,竟然有些轻微的颤抖。
应该是看错了吧?只不过是下棋而已,输赢有什么打紧?他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颤抖的。
两人下得很认真,落子也很快。尽管莫华后期努力反击抵抗,可最终是无力回天,输了棋局。
真的赢了?好像做梦一样,叶琼姜松了口气,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清冽的滋味入喉延绵,略略生甜,如一只雀鸟在舌尖颤巍巍的还转,令人回味无穷。
“好喝吗?”莫华轻声询问。
“嗯。”叶琼姜下意识的点头。
手中的酒杯忽然就被对面那人接过去,叶琼姜怔然,手指甚至还保持着持杯的姿势,莫华道:“惊雀酒后劲很大,剩下这半杯,给我吧。”
“……”看着他举杯欲饮,叶琼姜心头莫名的升起一股压抑感,身体自发的想要去阻拦。
伸到一半的手,却被他握住。
莫华握着她的手,晃动着半杯残酒,一丝红色唇脂融入酒杯,在琥珀色的酒水里随着他的晃动而不停流动着,宛若一条赤练毒蛇。
他含着笑,声音淡然而飘渺,“何必还要阻止?今夜,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的眼眸是这样的明亮,宛如夜空中最亮的寒星。
叶琼姜竟然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喉头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丝愧疚,竟如同无形的大山,将她紧紧在座椅上,丝毫不得动弹。
“皇上,蒋重将军求见。”
庆安的声音忽然响起。
叶琼姜回头一看,只见庆安正站在通往朝堂的角门里,躬身垂头。
酒杯停住,莫华眉头微皱,“蒋老将军?”
“回禀皇上,蒋重将军还带来了唐远将军,关明中校尉和廖空校尉。”庆安神情严整的补充道。
叶琼姜凝眸,这几位她还有着印象,秋猎之上还曾见过,都是莫华培养的少壮派,是要接替蒋重的新鲜血液。在这样紧要的夜晚,如果莫华真的有所察觉,必然会将这些人安排在重要的岗位之上,如今却被蒋重带入宫中……
她转过头,果然看到莫华的眉头皱得更深。
莫华忽然冷笑一声,“好啊,该来的总是会来,朕便去见见蒋重!”
一抬手,半杯残酒倾尽,男人果断起身离去,只有空空的酒杯落在桌上,杯沿沾染的红色唇脂,看来如同霜痕碧血,猩红刺眼。
微寒的回廊里,叶琼姜呆呆的看着那只空了的酒杯,几乎难以相信,莫华竟然真的喝下了融了剧毒红脂的毒酒。
他明明已经知道酒中有毒,却还若无其事的喝下……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左胸口钻出来,顺着血管流经四肢百骸……
回头时,只看见男子那笔直如枪的背影。
背影如山。
朝堂金殿之上,顶盔戴甲的蒋重带着几个将领束手立于阶前。
莫华缓缓在龙椅上坐定,看了两眼蒋重,又看了看被他带来的将领,道:“蒋老将军,深夜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蒋重上前一步,身上的银霜甲胄随着不发轻微的碰撞,发出哗啦的响声,他双手在胸前抱拳施礼,“老臣是有一事想不明白,特来请求皇上示下。”
莫华淡淡的哦了一声,又望向唐远等人,“你们呢?”
唐远等人似乎怔了一下,面面相觑了片刻,在其他人眼中看到同样的茫然,才道:“难道不是皇上要召见臣等?”
莫华的双眸陡然眯成一条细缝,亮如刀锋的精芒从中射出,逐一在唐远等将领面上扫过。
今夜,如此重要的一夜,唐远等人都是他十年来着意培养提拔的少壮派。在他应劫的夜晚,他本意是想要保护他们,今夜更是将他们安排在皇宫之外,不让他们参与杀伐之中,又怎么会在此时召见?
锋芒终于是停在了蒋重的身上,莫华道:“看来,不是朕要召见你们,而是蒋老将军特地将你们都带入宫中。”
唐远等有些不明所以,一同将目光落在了蒋重身上。
蒋重淡淡一笑,躬身行礼的腰身挺直起来,花白的胡须随着下巴微微扬起,从弯腰恭谨的臣子变作了战场上杀伐冷血的将军!
他直视着莫华,一字一顿的道:“皇上圣明。”
赵大牛像往常一样带着两队御林军在宫门附近巡视。
看着脚下这铺满皇城的白色积雪,听着这踩上去吱嘎吱嘎的响声,虽然皇宫里一队队巡逻的御林军跟往常一样,不时的从众多宫殿之中穿出,再隐没于其他宫殿的阴影里,可赵大牛的心中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
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在今夜发生。
“嘎——”
夜空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半空中一个黑影闪过,惊得队伍末尾的士兵慌乱中大叫一声,手中长矛捅到半空中去。
黑影扑棱棱的闪过长矛,飞快的消失在黑夜之中。
“怎么回事?”赵大牛皱眉,快步向小队后走去,看着那个慌张的兵士,厉声道,“只不过是一只鸟,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都给我精神点!”
“是。”
队伍末尾的兵士连忙重新站好,低头不敢言语。
“这只鸟,是被我惊起的,让这位小兄弟受惊,是我的不是。”
赵大牛抬头,意外的看到董校尉从不远处走过来,“咦,老董?你怎么过来了?”
大夏一向军纪严明,御林军由骁骑统领守卫皇城,每夜四班轮换,董校尉所在班次要在午夜子时,这个时候距离午夜还早,他应该在轮值营休息才对。
董校尉并没有走的太靠前,隔着两丈停下来,向赵大牛招招手,“大牛,你过来。”
“什么事?”赵大牛好奇的向前走去。
他这样一走,正好背对着那个被飞鸟惊倒的士兵面前走过,才走出两步,背心便一阵剧痛,低下头时,只见一节长矛那尖锐的矛尖从胸口冒出来。
长矛的手柄正握在队伍末尾的那个兵士手中,曾经因一只飞鸟而惊慌的面孔,如今面对着狂涌而出的鲜血,反而无比镇定。
“你们……”
赵大牛有些憨厚的脑子里依然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五道人影从董校尉身后飞快的闪出,“啊啊——”两声急促的惨叫都被压抑在喉头,成了闷响,雪亮的刀刃在雪夜里如流星坠落,一闪即收!
除了那个捅穿他的兵士,赵大牛带领的小队便在极短的时间里全军覆没!
董校尉缓缓走到赵大牛的面前,看着他逐渐失去光彩的,因为不解而瞪得极大的双眼,轻声道:“大牛,对不住了,你一向知足努力,可我却不想一直平庸,过了今夜,我必将飞黄腾达,所以,只能杀了你。”
用力一推,赵大牛的尸体跌落在雪地里,溅起一蓬积雪,盖住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董校尉一转身,挥手,沉声道:“打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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