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华眼眸露出回忆之色,这座虎踞关,破城之日,他特地换了一身白衣,提剑而入,为的,就是以顾容止的血染红白袍,以慰大夏这半年来折损的将士生灵,同时以敌人主将之血染红白袍,也是大夏历来给予敬佩对手的尊重,此袍日后必会珍藏终生。
守备府里,顾容止坐在大殿正中,眼眸里全无一丝惧怕,更没有颓然死意,他是那么平静的等待着他的到来。
“在想什么?”
回忆被叶琼姜打断,莫华眨了眨眼,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辛宿,原本是我的敌人,可这一次,你却要我利用辛宿的力量,来夺回国家。”
这样的峰回路转,就像是对命运的讽刺。
叶琼姜轻轻握住他的手,“不用担心,没有人认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辛宿,早晚是要跟他有一战的,我们……不过是借力打力……”
她声音渐渐低落,虽然内心坚定着要帮助他复国,可是……那到底是叛国……
莫华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微微一笑,“如果你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这些天我忽然有些想通了,这样逍遥自在也不错,国家,皇位,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呢,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只要这个国家的国号依然是大夏,只要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谁当皇帝,其实也没什么。”
“你……”他说的是这样的轻描淡写,若无其事,让叶琼姜内心狠狠一震。
莫华却拉着她向城中走去,微笑着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么?”
——为了你,覆灭国家,我也心甘情愿。
叶琼姜带着莫华在城里转了两圈,终于选定了一家客栈。
叶琼姜指着这家客栈的外墙上,道:“你看,这墙上有两处暗记,都是辛宿的人互相接头所用,不过这两处标记的颜色已经暗淡的看不出来的,向来时间都比较久远。咱们就在这里住上两晚,我留下新的标记,看是否有人来跟我们接头。”
毕竟她离开辛宿已经一年有余,辛宿的总坛所在地从成立之初就并不固定,如今更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所以叶琼姜准备先跟辛宿的人接洽一下,然后再见机行事。
莫华自然不会有异议,一切都依着叶琼姜的意思行事。
客房相当整洁宽敞,迎面是客厅,里面用屏风间隔出内室,再向里走,竟然意外的有一个小小的内间,里面摆了张桌子,备齐了笔墨纸砚,桌角还整齐的落着几册藏书,竟布置的有几分风雅,算是这个客栈的一大特色。
这客栈离着守备府不远,推开窗就能遥遥的看到守备府的院内。
叶琼姜站在窗前望了一会,如今这守备府里早已换了大夏的官员,可是那府衙建筑却依旧如昔,没有丝毫改变。
莫华站在她身后,轻轻握着她微凉的指尖,柔声道:“外面寒气太重,关了窗吧。”
“嗯。”叶琼姜轻轻应了一声,这才将窗子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莫华笑着看她,轻轻将一朵沾染在她头顶的雪花拂落,“看样子,这雪一时半刻的也停不了,你要是想去外面走走,也得等雪停的。我叫了店家做了热汤,一会咱们一起喝点。”
叶琼姜点头,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道:“马上就要跟辛宿碰头了,说不定一会就有辛宿的人从窗子蹿进来,我看你竟一点也不紧张。”
“我应该紧张吗?需要紧张些什么?”莫华含笑而问。
叶琼姜转了转眼珠,似笑非笑的道:“你就不怕我其实一直都是在骗你,把你骗到辛宿总坛去?”
“不可能。”莫华含笑摇头。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叶琼姜扬起脸来,他竟然说的这么笃定,也太不好玩了。
莫华看着她微微一笑,眼里漾起一抹宠溺般的神采,“因为我可以看透你所有的心思。”
“?”
叶琼姜秀眉紧蹙,什么意思?难道他也掌握着某种神力,可以看透人心?
莫华笑如春风,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啊,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
叶琼姜被这个答案气得猛然转过身去,不去看他。
这种被看扁得感觉,真是让人不爽啊。
“嘭!”
突然一声巨响从那个布置风雅的小内间里传出来,叶琼姜一惊,莫华已如风动,瞬间闪身进了内间。
内间里的窗户被撞得打开,风雪狷狂肆意而入,吹落桌角落着的几册藏书,更是将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吹得满地。
叶琼姜跟着进去,趴在窗户上向下望去,只见那街上正有一个男子奔跑,身后不远处追着一堆官兵,“抓住他,他在哪里!”
那男子正是进城时碰到的那个偷盗了守备府的人。
身后,莫华忽然道:“琼姜,你看!”
叶琼姜转过头去,只见莫华的手中正拎着一个包袱,这包袱当然不是他们两人的,如果没有看错,正是进城时,那个男子背在身上的包裹。
“看起来,那人是看到了你留下的标记,知道你是辛宿的人,才冒险将这东西送过来的。”
“你先别动,快放下,这人的身份我们还不能确定!万一这人存了什么歹心,在这包袱上抹了毒药就糟糕了。”
为了避免被下面经过的官兵擦觉,叶琼姜麻利的关了窗子,走到莫华面前,顺手从桌上倒下的毛笔架上抄起一支笔,用笔管的部分,轻轻挑开包袱扣。
最先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潦草,只有四个字:暂存勿动。
莫华看得好笑,“看来你多虑了,这四个字,倒像是写给关系亲近的人看的。”
看到这四个字,叶琼姜略略松了口气。
一进辛宿皆兄弟,从这四个字的口气里,这人的身份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不过她还是习惯性的用笔管将纸条拨到一旁,露出包袱里面的东西。
一看之下,竟是一愣。
这包袱里有两样东西,第一样是一本发了黄,看起来就如同从地下挖出来的线钉本子,封面的纸张已经有所腐烂残破,变得黑漆漆的,而且因为深埋地下的缘故,受潮的纸张都变了形状。
这第一样已经够奇怪了,第二样东西却更加奇怪。
竟然是一块木头。
但这并不是普通的木头,而是一块被加工过,形成了一个弧形拐角的木头。
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座椅扶手,向上翘起的部分被雕成一个虎头。
后面与座椅连接的地方,是崭新的断茬,看来,就像是生生从一张椅子上刚刚劈下来的。
莫华忍不住伸手拿去那个座椅扶手,看了两眼笑道:“这两样东西还真有趣,看来辛宿扯着七皇子的大旗,倒是招募到许多他的狂热追捧者。”
那本册子大概有着顾容止曾经留下的字迹?这扶手估计也是从当年顾容止坐过的椅子上劈下来的?
他的狂热追捧者,竟然会冒险去守备府里偷盗这种东西,还珍而重之的保存着,顾容止在民心方面的厉害程度可见一斑。
而且——莫华目光忽然一凝,这个扶手顶端那个虎头,竟然是坏的,似乎被人捏碎过一半,虽然后期又被人修补上了,但是那碎裂的痕迹清晰可见。
“咔嚓……”
一丝轻微的响声在心头响起,虎头上的碎隙在眼前扩大,思绪仿佛在一瞬间飘回到六年之前!
殷红的鲜血在眼前飞起,一个女人缓缓的倒在剑下。
周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深埋的记忆只有片刻的苏醒,唯独记得顾容止当时坐在正殿之中,坐在那张虎头扶手的蛟椅上。
顾容止的目光,随着那隔在他们之间的女人倒下,而落在他的身上。
“咔嚓。”
那曾经不曾注意过的声响,如今竟是听得如此清晰。
虎头扶手被捏得碎裂,顾容止的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变得青白。
他的目光,不是冰冷,也不是寒凉,那是不存在任何感情的目光,又仿佛是一瞬间经历了死亡的目光,就像是——彻底的死亡。
这样的细节,竟是穿越了六年的时光,从记忆的最深处涌现出来。
或许这段记忆,一直都潜在他的心底,只是再次看到这个碎裂的虎头扶手时,才终于翻腾上来,清晰呈现。
在捏碎这个虎头扶手的时候,莫华记得很清楚,顾容止的身体有着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当时他以为这位强辛的七皇子,终于是害怕,是动摇了。
可如今想想,那颤抖所传递出的含义,他竟不能肯定。
顾容止的目光,仿佛穿过遥远的时空重新落在他的身上,此刻重新回忆,他的目光里,是痛到麻木,是伤到麻木,是恨到麻木,却唯独没有一点恐惧害怕之意。
如果他当时的颤抖不是因为即将失去生命而恐惧,那么……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这样心机深沉的人颤抖不已?
难道是……
空空如也的守备府中,随他而来的精兵盔明甲亮,列阵两旁,只有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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