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的父子,对视的目光没有错开一丝,仿佛都没有听见那响彻屋宇的碎裂声音。
在那无声的对视里,像是悄然无声的流淌过了千年的时光,春风从窗口吹入,将两人的发梢吹得轻轻摇摆。
如同静止的时光被这发梢的摆动打破,过了半晌,顾容止才轻声道:“胡闹。”
顾瑀愤然,“儿臣没有胡闹,儿臣就是喜欢琼妃!儿臣就是喜欢她做我的母亲!”
顾容止道:“现在难道不是么?就算你不说,她也会一直是你的‘母亲’。”
顾瑀摇头,“只有儿臣承认她还不够,儿臣希望父亲也用真心待她。”
顾容止眼眸一收的淡淡开口,“她如今是这后宫中最尊荣的女子,为了她,你斩杀了杨聪,我灭杀了杨氏一族,珍妃也被贬为庶民,赶出皇宫,如此恩宠,已经足够。”
“如此‘恩宠’,却还是换不来一条未出世的性命?”
一丝豫色掠过顾容止的脸庞,似乎不愿再谈这个话题,他忽然温和的笑了笑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顾瑀,为父一直忙于政务,咱们父子也难得在一起吃个晚膳,你且坐下吧。”
顾瑀没有坐下,只是深深的望着自己的父亲,一言不发。
顾容止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软化的意思,不由长长叹息一声,将提在手中的筷子缓缓放在桌上,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为父便跟你说个明白吧。”
顾瑀的性子他知道,倔强起来是一定不肯妥协的。就像他从不肯称莫华一句“父皇”,就像他刺向莫华的那一刀一样,明知杀死莫华的机会几乎为零,也一样毫不犹豫的动手了。
顾容止缓缓的靠在椅背上,缓缓声道:“这些事情,我本不打算告诉你的,你的心智虽然一向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许多,但是对于你来说,还太早了些。”
顾瑀听得有些诧异,父亲的语气突然变得如此郑重,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在里面?
顾容止微微一顿,才道:“在我心中,只有你母亲一人。你母亲去了之后,我便再没想过要接纳其他的女子。”
他看到顾瑀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他只是轻笑着道:“你自然是不会懂得我和你母亲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她是我十二岁那年,选进来的侍妾,比我年长两岁。为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你顽皮多了,常常戏弄她,欺负她,可你母亲就算委屈的自己哭着,却从来没有对我露出半点愠色。”
他目光虽然在顾瑀的脸上,可那眼中的神采却飘忽不定,仿佛跟着他的思绪飘荡回曾经的时光,他的声音更加柔和,如春风拂面。
“我与你母亲,一同玩耍,一同长大,她尽心竭力的服侍着我,我们互相爱慕,真心相守。那些年里,除了你的母亲,我再没有看过其他女子,哪怕一些京中权贵要与我交好,意欲送我些美人姬妾,都被我婉言谐剧;甚至是父皇的赐婚,让我娶南平将军的女儿,也让我找了个对方年纪还小的理由尽力拖延。
那时候,我想的是等父皇百年之后,我若有幸继承皇位,那你的母亲便一定是皇后,而后宫之中,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这些连点修辞都没有平实的话语,简练的高度概括,一字一句里却包含着动人心魄的深情。
“只是我太过天真了,父皇对我的猜忌与日俱增,我不得不带着你的母亲,辗转边疆,甚至在西北苦寒之地困守了三年之久,直到大夏来犯,我才得以返回皇城,可惜连父皇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一道圣旨派遣到虎踞关……”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好久好久,顾容止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母亲的死,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她死在莫华手中,亦是死在了我的手里。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只带着你和你的母亲,远走高飞,隐居山林。”
声音里还有着颤动,可他的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可惜,无论怎样的后悔和遗憾,人生都只有一次选择的权利。从那个时刻,我便真正的懂得,只有站在权利的顶点,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顾瑀重复。
顾容止眸光清冷如阶前明月,“不错。所以,或许真相对你来说有些残酷,但为父不会爱上琼妃,更不会爱上其他女人。但是我可以答应你,会好好对待她,除了爱,什么都可以给她。”
顾瑀眼里露出一丝微弱的喜色,“那……她腹中的孩子,是否可以……”
“你还是不明白么?”顾容止皱眉道:“我不会爱上其他女人,又怎么可能要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只有你,才是我的至亲骨肉。只有你,才有资格继承我的一切。”
顾瑀湛湛的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仿佛是被他的话深深触动了,“父亲真的要我继承一切吗?”
“当然。”顾容止回答的毫不犹豫,他所拥有的一切,在未来,都将是他的。
顾瑀微微点头,目光中露出一丝决然之色,“那么儿臣也最后跟您确认一遍,父亲真的不能饶过琼妃腹中的孩子吗?”
顾容止暗中叹了口气,果然顾瑀年纪还是太小了一些,无论他怎么说,顾瑀似乎都不能真正的明白他的苦心,“不能。”
得到答案的顾瑀,默默的点了点头,又躬身行礼,“儿臣有些困倦了,就先回去睡了。”
不等顾容止答复,他便已经转身,干脆的退了出去。
——继承一切吗?那便“继承”吧。把父亲的一切,全部“继承”过来!
门口处的小严子一见太子殿下出来,便连忙跟了上去,眼看着太子殿下面无表情,精致的脸庞上暗涌着难以熊蓉的肃杀之气,半句话也没敢说,只能跟在他身后快步而行。
琼露殿。
胡御医并没有离开,一直到吃过晚膳之后,看着琼妃虽然倦倦的,但血已经止住了,脉象也平稳无异,胎儿应该是稳住了。
他长长松了口气,这才提着药箱要告辞。
“胡御医,请等一下。”
叶琼姜忽然出声叫住他。
胡御医回过身来,“琼妃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叶琼姜在莺儿的搀扶下,缓缓从床上坐起,“胡御医这一次,也算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莺儿。”她转头向莺儿,以眼神示意。
莺儿会意,转身向外行去,等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盒子。
叶琼姜接手过来,轻轻抚摸了一下盒盖,却并未打开,只是缓缓道:“这盒子里,是皇后娘娘知道我有孕之后,赏赐下来的一颗人参。我虽贵为琼妃,却是一穷二白,只有这件东西,送给大人,聊表谢意,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胡御医今日相救的行为,实在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是钱财银两无法等价的恩情。而且各宫的俸禄有限,每笔支出都历历在册,若是突然支出一笔大额款项,怕是顾容止那里立刻就发现了问题。
胡御医身为御医,拿着人参在宫中走动,才真正毫不起眼。
胡御医眼皮一跳,虽然琼妃只是语气轻松的说是人参,但能被赏赐下来的,绝对是极品,忙躬身行礼,“琼妃娘娘,微臣并非……”
“拿着吧。”叶琼姜将盒子塞在胡御医的手中,深深道:“今日流产的先兆,正是因为吃了这颗人参,才保住的,跟胡御医,半点关系也没有。”
胡御医浑身一颤,只得接过盒子,“多谢娘娘厚赐。”
他将盒子在随身的药箱之内放好,忽然道:“琼妃娘娘,您不妨……顺了皇后的意。”
在看到琼妃纤眉微蹙,不明所以的望向自己时,却不肯再多说什么。
“微臣告退。”
叶琼姜望着胡御医退出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莺儿也疑惑重重,“娘娘,这胡御医是什么意思?顺了皇后的意?那岂不是……他是在劝您放弃这个孩子吗?”
前脚刚冒着巨大风险,帮琼妃保住孩子,后脚却又反过来劝琼妃放弃。这无论怎么想,都是矛盾到了极点啊。
就好比看到一个濒死的人,费劲力气将之救活,却在对方痊愈之后,再将之一刀杀死。
这逻辑简直让人无语啊。
叶琼姜沉思半晌,忽然眉峰一挑,豁然开窍道:“我懂了。”
“您懂了什么?”莺儿好奇的问道。
叶琼姜眼眸明亮,“胡御医的意思,是让我顺应皇后的计划。”
“啊?”说了跟没说一样,顾容止的计划就是要打掉这个孩子啊。难道有什么分别吗?
叶琼姜看着莺儿满脸迷茫神色,竟露出一丝笑意,她飞快的道:“皇后的计划,最根本处,是要给梁国公主安排一个罪名。这个罪名,便是要梁国公主害我失去孩子。如果是这样,我只要让梁国公主‘害’一下,坐实了这个罪名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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