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晴好，灯火摇曳，一路上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整个宫殿内静悄悄，空荡荡，似乎除了她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人。
她站在台阶上，缓缓回身，抬头看向牌匾，“琼露殿”三个字清晰的映入眼帘。
“果然是回到了皇宫么……”
果然是回来了，这座莫华赐给她的宫殿，如今，又回到了这里。
自己这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的模样，站在这琼露殿的台阶上，倒是让她想起了改变她命运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月光也如现在这般明亮皎洁，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空空荡荡……
那个夜晚……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叶琼姜猛然回身！
惊慌失措的眼眸里，最先映出的，是玄金色的靴子，踩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明黄色的长袍笔直的垂在脚边，不因夜风而浮动。
修长而高大的身材，因逆着月光，而被勾勒出蒙蒙的光晕，如同神邸。
乌黑的长发没有束起，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脑后，露出一丝慵懒的气息。
斜飞入鬓的剑眉，清澈见底的眼眸，薄薄的嘴唇抿着淡淡的笑意，那是堪称完美的五官。
可就是这样超脱凡尘的容貌，却愈发让叶琼姜从心底往外冒着寒气。
心口，那早已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呆呆的看着他走进来，彼时那一轮银色满月仿佛照耀到她的心尖，让这城府深如海的男子愈发染上一层疏离冷漠之意。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重逢？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圆点，无论是身上的华服珠翠，还是空空荡荡的宫殿，就连天空那一轮明月都如封妃大典之夜一样。
那是他们最初的相见。
为什么……
这样的相逢，会让她想起那曾经美好的过往……
难道，连憎恨也要被他剥离么？
她就这样看着他走到近前，看着他抬起手来用食指轻抬她的下颚，唇角的笑容微微加深，“你还是如当初一般美丽。”
叶琼姜眸光一闪，“可惜有些人，却始终如一的肮脏。”
“那要看是为了什么。”顾容止的态度十分坦然，甚至是有些傲然的。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好好的对你，我会承诺只爱你一个人。”
“只爱我一个？”叶琼姜的眼中尽是奇奇怪怪的颜色。
“嗯。只爱你一个。”
捏着她下巴的手掌放下，改在她腰间一揽，胸口相贴，便亲密无间。
叶琼姜却狠狠推开他，指着胸口道：在我最信任你的时候，你在我的这里桶上一刀，现在却又说爱我一个？你在开玩笑？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我只是你掌中的一个小小棋子，你会对一颗棋子产生感情？你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么，你真正爱着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心，前所未有的疼痛。
以为忘却的情感，却又再次浮现在心头。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憎恨，这个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子，这个带给她最大伤痛的男子，到底要怎样才能将他彻底的遗忘？
顾容止眉头一挑，定定的看着叶琼姜，半晌才道：“是啊。我真正爱的人，只有顾瑀的母亲。这颗心，从未有一日改变过。”
他的声音轻缓得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她只是我身边的一个侍女，可是，却美好得让我刻骨铭心。这天下，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代替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可就是这样的她，却死在了莫华的剑下！”
他阴郁的眼眸里忽然就充满了狰狞之感，冷冷的看着叶琼姜道：“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在血泊里，却无能为力，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
叶琼姜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那本线钉册子上，记录到最后的，只有那一句“他们来了”。
之后的事情便戛然而止，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她也曾想过这个女子的结局，可是却刻意略过，如今，却从顾容止的口中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是，是莫华杀了她……
顾容止看着叶琼姜，没有看口，目光却仿佛已经飘向远方。
那个破城的夜晚，又仿佛出现在眼前，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守备府中等候着莫华的到来。
风烟飒飒，树影婆娑。
他八风不动，镇定之极的坐在蛟椅之上。
一切都被提前计划好了。
叶圣丰将军诈死遁走，身边带着最忠勇的兵将，他们会潜伏在辛国故土，在阴暗之中发展壮大，成为他布局在宫外的最强大的力量。
而他自己，也早已计划好了一会面对莫华时，要说的话。
包括如何应对那带着寒光抹向颈间的青锋宝剑。
他非常清楚，那剑最终会停下来，或许会割破颈项上的皮肤，看起来似乎危险，但却并不致命。
因为那个时候，与他谈好交易的大神官，会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拦住莫华。
他的性命没有任何危险。
宫内，神官相助，宫外，有叶圣丰的暗中组织。
失去辛国这个外表强悍，内在腐烂的躯壳，他毫不心疼。
因为，他，会带领着辛国成就涅盘重生。
“咣！”
大门被踢开，一队队铁甲士兵列队而入，将守备府重重包围，更是有弓箭手对准了大厅之中的他。
弦如满月，剑拔弩张。
月光下的刀刃闪着血色光芒。
他看见莫华一身白衣如雪，那双纤尘不染的靴子踏入守备府的大厅之内，不怒自威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似感叹，又似赞赏般说道：“强辛的七皇子，我们终于见面了。”
三尺青锋亮如冰雪，剑尖微垂，斜指地面。
这位敌国的皇帝，这位与他交战半年，无论心智武功，还是统帅指挥都与他不相上下的皇帝，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年轻。
他看着这位年纪几与自己相仿的敌国帝王，内心忽然就有一种愤慨，若是父皇肯给予足够的信任，他又何必苦心孤诣，拼着葬送整个国家，冒险被俘成囚？
他也会成为有道明君。
那一丝为了自己的雄谋伟业而牺牲掉整个皇室父亲，兄妹的愧疚，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乌有。
他洒然一笑，到了此刻，还要有所动摇的自己，就太过愚蠢了。
虎踞关的城门早已洞开，守备府已被重重包围，精兵强将也已列队当前，这位敌国的年轻皇帝也一身白袍，手提青锋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清风明月，虫鸣入耳。
唇角扯出淡淡的笑容，一切，都跟计划的丝毫不差，剩下的，是他与他的交锋。
只是他的智珠在握，他的满盘计算，却唯独漏掉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的反应。
那个女人，是他这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失误。
剑锋如他想象般的那样，行云流水般的划到他的面前。
顾容止端坐不动，眼眸也不眨一下。
这注定落不下来的一剑，是他最坦然的等待。
可是惊变就发生在这一刻，眼前是飞舞的衣裙，夹杂着冲天而起的血光，扑过来的柔软躯体就这样扑倒在剑锋之下。
剑尖的血珠缓缓滴落。
“咚，咚，咚……”
一声一声，狠狠的落在地上，也狠狠的敲击在他的心里。
生命脆弱如同凋零的鲜花，她的死亡是这样的突然而迅速，竟没有留下一句话。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这个傻傻的女人，竟然扑过来为他挡了这一剑！
这本不会真的落下的一剑！
机关算尽，踌躇满志的开始，竟害得她香消玉损……
明明安排她离开，明明，明明……
像是经历了数万年的时光，又像是一个极断的瞬间，直到掌心传来轻微的碎裂之声，虎头扶手被捏得粉碎，顾容止才恍然回过神来。
夜色漆黑，月色明亮，满堂之上，铠甲泛着银霜。
如果注定要绝其爱，断其情，那么——
收起最深沉的哀伤，从此紧闭心扉，他站起身来，凝望着莫华，“陛下英武，容止佩服，能死在陛下剑下，容止三生有幸。请陛下动手吧。”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不悲不喜，连目光都不在死去的女子身上逗留片刻，仿佛，这个突然扑出来的女子，只不过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下人。
只不过是机缘凑巧之下的无意出现的下人，只不过是一个慌不择路的下人。
闭上眼睛再重新张开，仿佛这开阖之间，掐断了所有回忆。
就算每天想念一万遍，也不能将她复活。
从那个破城之日，从那个布局之始，他，便已永久的失去了她。
“从此以后，这后宫中或许会有其他的女人，但是，你的地位，将永远在她们之上。我也会保证，无论人前人后，都会对你宠爱万分。等我登上皇位，便会封你为后。”
顾容止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更像是在冰冷冷的阐述一个事实。
他的真心，已经随着那个女人死去，如今剩下的，只是冷厉到毫无动摇的心性。
给予她荣华富贵，给予她万般宠爱，仅只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叶圣丰，是他如今最倚重的老臣。
不为情爱，只为价值。
“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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