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顾容止没有动,依旧靠在那里,连手指头都没有动过。整个皇宫都知道他的习惯,敢在这个时间打扰他,并且没有通传就推门而入的,除了顾瑀,便再没有别人了。
“是顾瑀吧。”听着脚步声走到身前,顾容止才缓缓坐起身,露出温和的笑容,看着面前这身量有些抽高的少年,他的笑容愈发温和,“这个时候过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伸手将顾瑀拉到面前,帮他整理了一下翻起的衣领,五年来他奋斗在最危险的一线,对儿子的关心太少太少,只要是顾瑀想要的,他都会满足他,恨不能将五年来短缺的父爱全部补偿。
顾瑀推开两步,顾容止一怔,“怎么了?”
少年的神情相当严肃,精致的眉眼如成年人般露出丝丝冷意。
顾瑀沉默了半晌,才道:“儿臣听说,琼妃娘娘回来了。”
“是的。”顾容止点头,这事他本没想瞒着顾瑀,瞒也瞒不住,他轻轻一笑,“我知道,在我去西北的时候,她曾照顾过你,你们感情亲后,这是好事。晚一会儿,我会去琼露殿坐坐,你也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顾瑀小脸依旧紧绷,眼眸森森,“儿臣只是想问,父亲会如何处置她?”
“处置?”
顾容止站起身来,伸手去摸顾瑀的头顶,浑身都散发着父性的慈爱。
顾瑀步子然的躲了一下,却还是没能躲开,顾容止眼底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笑意,“瑀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琼妃将出逃的莫华抓了回来,把这对我们复国的最后一丝威胁掐灭,她是大大的功臣,为父只会更加宠爱她,又怎么能谈到处置?”
“真的吗?”
顾容止低头看着顾瑀认真的眼眸,微笑道:“当然是真的。等时机成熟,为父登基为帝,她便是皇后,会宠冠后宫,会尊荣无比……”
说到这里,忽然轻轻一顿,顾容止眸光转深,轻声道:“但是在我心里,你母亲的地位,无可撼动。我心里,永远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暖轩里,阳光晴好。
父亲的声音延绵在耳畔,化作一点涟漪落入心田,顾瑀退开一步,望着顾容止的眼中仍有着疑惑。
顾容止轻轻一笑,安慰般的伸手再次揉着他的发顶,“好了,别想太多,你现在的任务,便是好好读书,学着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将来,为父的一切,都需要由你继承。”
顾瑀缓缓垂下头去,沉默半晌才道:“儿臣告退。”
他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转身离去。
顾容止看着儿子的背影,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顾容止还是感受到儿子的内心深处,那种难以安心的情绪。
眉心深深的拧起,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有可能,他绝不想伤害他。可是,有些事情,毕竟不可能完全控制,尤其是人的感情。
顾瑀,在他离开皇宫去向西北的这段时间里,竟意外的对叶琼姜产生了如此深厚的感情,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虽然这五年里见面次数少之又少,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他自问,还是了解顾瑀的。以顾瑀那么骄傲又孤高的心气,顾容止从未觉得他会接纳叶琼姜。
不过,现在已经是这种局面,再怎么懊悔也是没用。
叶琼姜是个很好的棋子,可以供他步步为营,稳稳立于不败之地,就算到了现在,也依然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现在还不到放弃她的时候。
只要她肯安分守己,未来皇后的位置,自然是她的,他不介意宠着她。
自从虎踞关破城之后,自从他痛失今生所爱,这天下的女人,于他,又有什么不同?
宠爱谁,由谁来做皇后,又有什么分别?
叶琼姜坐在琼露殿中,只看着天色渐渐晚去,莺儿还没有回来。
她几次起身,又几次坐下,心中忐忑,越来越感到不安。
莺儿已经去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还不回来?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容止发现了她的企图吗?
她已经这样小心,忍着自己跑去的冲动,让莺儿去了神星宫,难道还是被发现了吗?
天边那最后一丝晚霞都即将要散去,叶琼姜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
正当她坐立不安,准备亲自去看看的时候,忽然见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
“娘娘……”
“可是莺儿回来了?”
叶琼姜迎上去问,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小宫女怔了一下,摇头答道:“启禀娘娘,莺儿姐还没有回来,是皇后娘娘驾到,要您前去迎驾。”
“……谁?”叶琼姜悚然一惊,瞪大眼睛望向小宫女,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更何况听到“皇后”两个字?
小宫女见琼妃一副见了鬼般的神情,吓了一跳,“是皇后娘娘,已经到了院子里了……”
顾容止!
——只要你答应我,不伤害他……
——那么今晚,我期待着你的“表现”……
叶琼姜脸色苍白如纸张,浑身乏力的退后数步。
勤政殿里,为了拖延时间,麻痹他而表明的态度,许下的交换条件,如今事到临头,只要一想到那噩梦般的经历,就不寒而栗。
叶琼姜慌张的道:“不……我不要见他!”
那一夜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如果再有第二次,她真的没有勇气继续苟且着活下去。
小宫女看着琼妃娘娘浑身筛糠般的颤抖,又疑惑又好奇,而且,就算她这样说,宫里自然有宫里的规矩,哪是她说不见就不见的?
“那……娘娘不接驾吗?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叶琼姜在退几步,腿弯处碰到床沿,她便顺势缩到床内,忍痛用打着夹板的双手,掀起被子盖在身上,更是连声吩咐小宫女帮她放下床帐,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去回他,就说我病了!不宜相见!”
“……”
小宫女莫名其妙,这娘娘到底是怎么了?
皇后娘娘,或者更直白点说,那位未来的新皇,相貌俊美,更是正当壮年,文治武功皆数一流,能看上她这种旧妃,不嫌弃她曾是前任帝王的妃子,应该是她莫大的荣幸。这是别的妃子,打破头也争不来的好事。
论起那一点来,都是举世无匹,配琼妃绝对绰绰有余。
若说为前任帝王守节,要真是三贞九烈,为何不自缢殉葬?
既然不想死,现在做出这么一副决然慌张的样子,又给谁看?
小宫女想着,不由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这神情,透过床帐看去虽然朦胧,可叶琼姜还是看得清楚,只不过她也没心思解释这些,再说一个宫女的想法,她也全不在意,只是看着她这样站在床边不动,不由怒斥道:“还不快去!”
“是,娘娘。”小宫女平平的应了一声,略躬了躬身,转身时,忽然见身后竟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啊!”
她惊叫出口,待她看清那人的样子时,又连忙双手捂住嘴唇,俯身拜倒,“皇,皇后娘娘,奴婢该死,惊扰了娘娘……”
“你叫什么名字?”顾容止淡淡看了一眼小宫女,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小宫女脸上忽然一红,偷偷抬眼与他目光一对,又立刻受惊的小鹿般别开视线,低着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叫芷莹。”
“芷莹?”
芷莹脸上更红,头低得更深,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口中叫出,听起来竟是如此的动人,“是奴婢。”
顾容止道:“掌嘴四十下,自己去找四平领了去吧。”
“皇后娘娘——”芷莹的憧憬被这冰冷的语言无形的击破,梦幻的泡沫还没来得及升起便破灭殆尽。
为什么?她自问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被责罚?
芷莹不能置信的仰起头来,委屈的泪水蕴在眼中。
“委屈?”顾容止冷笑一声。
“奴婢不敢。”眼眶中的泪水无声的滴落,芷莹知道,在宫里,就算再委屈也不能说出来,只能把苦和着泪吞进肚子里。
“你不用委屈,我从不会无辜责罚下人。就凭你刚刚露出的鄙夷神色,已经足够领此惩罚。”
顾容止声音平缓,却铿锵有力,“琼妃,只要她住在这琼露殿中一日,那便一日是主人。你身为琼露殿的宫女,更要谨守于礼,怎可轻视主人?岂不闻主辱奴死?别说琼妃受我喜爱,就算她不得宠信,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宫女来鄙视!”
芷莹双耳轰轰作响,他不需要疾声厉色,自由一股无法形容的帝王之威压迫过去,如同一座气势磅礴的大山。
天子威仪,又哪里是她这样一个小宫女所能承受的?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更是宛若蕴着无边无际的广袤幸运,深邃,神秘,难以捉摸。
在这样惊人的威压之下,芷莹不敢哭泣,只能躬身败退而出,去找四平领取惩处。
她捂着脸,眼泪如泉水般涌出,等自己领了惩回来,只怕这张脸……也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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